小苏陌并不知道自己手中抓的是这么个玩意,但是,当她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手中之物上之后,再笨也会看一眼。
一看之下,大吃一惊。手一缩,那个长毛的和尚脑袋从空中坠下。
头颅不偏不倚撞在一块突起的尖锐棱石上,一瞬间,犹如敲开了一个大椰子,教主脑浆四溅。旁人惊恐地避让,仍有人脸上身上甚至嘴里沾上白花花的东西。
这个头颅,就像是在沸腾的油中投入一滴冷水,整个敌营顿时就像疯了一般骚动起来。有嚷着“跑啊”的,有挤成一团相**踏的,有不顾一切抢马厮杀的。
“苏陌”的出现,头颅的坠地,让他们对死亡的恐惧一瞬间变成最大化。没有人还会在这个时候还坚信教义,什么教义都比不上小命重要。
后方一乱。前方撞墙爬梯的人也隐隐听到了不对劲,速度和力度都放缓了下来。毕竟,他们并不是职业的军人,他们说白了也就是一群被逼得没法的庄稼汉。
躲在石头后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怎么回事?”柯城奇道。他与苏陌等人也相处了一段时日,知道苏陌的本事不大。
小虾米摇头。
而欧阳小一,看着像莲花一般绽放夜空的苏陌,一声没吭。此时的苏陌的确像一朵美得妖异的白莲。她年幼的脸,稚气美好,不惹一丝尘埃。不过,在她素白的身影下则是阿修罗无情释放的血与火。鲜艳的血,耀眼的金黄火光,冰冷月色下翩翩白影,还有那惊恐惨叫悲鸣的人影,交织成一副阿鼻地狱的异样画卷。苏陌缓缓下降,一面倒的杀戮也并没有停止。血浪翻飞,仿佛在人群中盛开了无数朵血肉做成的妖花。
如果,这也算是战争的话,一定是鬼神的战争。
马蹄声渐渐消失,所有的马匹都被屠杀殆尽,有的死于鬼神之手,有的马匹是被惊恐的众人活活压死——都想坐着马逃命。看不见的“高人”像影子一般穿梭在夜影与人影中,人的躯体就像麦穗般倒下。
而空中,象征着死亡的苏陌正缓缓降下。她舞动的衣袖就像是死神的翅膀,所有的人都相信,当这个从天而降的煞神落到地面时,一定会发生更为可怕的事情。
这种巨大的死亡阴影,以及那些无端翻飞的肠肚血肉,成为了许多幸存者一生的梦魇。
柯城颤抖道:“太可怕了。”
是的,太可怕了。在这种类似于砍瓜剁菜的屠杀下,不计其数的兵士被杀,几乎满地都是尸体,而恐慌,正在让他们自己制造出更多的尸体。
所谓的士气,在苏陌出现的那一霎那便不再存在。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尽的恐惧。
城门口的敌兵们以为发生了哗变,都茫然不知所措。柯城道:“把弓箭给我。”
于是小虾米便把弓箭递给了柯城。柯城窜到前方——此时,已经没人顾及身边是谁了——然后朝着攻城的士兵放了一箭。一个士兵应声倒下,顿时前线一阵慌乱。只见柯城回头又吼道:“和尚杀人了是和尚和尚杀自己人”
在恐慌中,最容易滋长的就是流言。“和尚杀人”“打死他们”流言开始像毒草一般蔓延。
前线的敌军退了回来,不多时,他们也尝到了死亡的味道。不算太大的石滩上,如今已经满满的都是尸首。偶尔有人逃走,也有人不顾一切把自己埋进死人堆里,只求活一命。
苏陌眼睁睁的看着。她开始明白,“军队”的人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军心。她开始理解,什么叫做“乌合之众”。如果她要有军队,她想要的就是那支看不见、杀人不眨眼的军队。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罗袜踏血的小苏陌开始益发地明白手有强兵的重要。
前阵攻城的人丢了梯子巨木一时间作鸟兽散。
紧接着,节墨城门开了——宇文谨带着人杀了出来。
失去战斗力的顺天兵只顾着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而宇文谨这样的汉子,一路冲来,轻松结果数人性命。
顺天兵眼看着前方有鬼神,中间白衣魔神坐镇,后面又来了追兵,只恨爹娘不是孙猴子,没教他变身遁地的本事。
宇文谨冲出来并不是乘胜追击,他是为了保护苏陌。当他看清那个空中的白点是苏陌时,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宇文谨扶起已经落地的苏陌,交给随他出来的张远山以及采薇。自己扬臂一震,口呼:“弃械不杀”
“弃械不杀”他身边的大汉应和道。
戏剧般的一幕出现了。宇文谨等十数人,还夹杂着张远山采薇之辈,居然令还有数百之众的顺天军哗啦啦的丢了枪械。
论人数,他们一人一拳头就能将这十来人打成饼。可他们的拳头不敢挥向这些有鬼神相助的人。刚才发生的杀戮抽光了他们所有的勇气,将他们逼到了崩溃的边缘。更何况,那从天而降的白衣魔神正看着他们。
不知道是谁带头,弃了械的顺天兵纷纷跪下。至此,这场诡异的“胜仗”就此画上了真正的句号。
黑暗中,一些人无声无息地退走。
欧阳小一,小虾米等人此时也适时现身。
发现自己身后还有人,顺天军士更是胆战心惊,甚至害怕这突然从他们身后走出来的人就是那看不见的鬼神。
“参见娘娘。”柯城毕恭毕敬地行礼。他这礼是故意行给那群顺天军的百姓们看的。
“参见娘娘。”欧阳等人会意。
一时间,顺天兵士你看我我看你。
张远山在苏陌耳边嘀咕什么。苏陌点头。
“娘娘?”
“节墨的娘娘?传说中的秦地郡主娘娘?”
“不是阎罗娘娘吧”
“如果是秦地娘娘,那我们就能活了”有人竟然哭了出来。
“秦地娘娘,出了名的仁德。”
“可是,是我们触犯娘娘在先,娘娘会饶我们吗?”。众人议论纷纷。
此时,张远山站了出来,有意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传娘娘懿旨,汝等罪不可恕,按律死无赦”
众人一听,脸色都是雪白。
“但是,娘娘顾念你们都是贫苦百姓,受人哄骗,特许饶你们一命。”
众人闻言,心中一松,又转念想到,此处离家山水迢迢,恐怕没到家就死了。他们中的更多人,早已没了家。不由悲从心底起。
张远山继续说:“娘娘仁慈,想到你们离家遥远,回去并无路费盘缠。因此娘娘特许,你们可以暂住节墨城外,每日至城楼口领取事牌赚取银两。以作盘缠”张远山道。
众人低头不言。心中各有感叹。
从那天之后,秦王苏陌在世人嘴中不再是一味的仁德宽厚,也不是柔弱的凄婉。她的身上多了一份血腥味。
“她一挥袖子,顺天教主的头就掉了下来”
“她是从空中出现的”
诸如此类传说让世人改变了对苏陌的印象,仁德宽厚的背后是不可侵犯的诡异强大。这种强大随着顺天教殒灭的血淋淋故事流传开来。
在许多人看来,苏陌的残忍是在乱世中保护一方子民必须的“果敢”。
于是,此战之后,节墨的商路真正打开。没有人再质疑节墨是否能接收到太平港的船,也不会有人再担心节墨成为山贼海盗的肥肉。
在幸存者口中仿若魔神降世的苏陌成了节墨的保护神。不会有人来触犯这尊煞神。
至于那些留在节墨城外围的顺天士兵,张远山对他们采取了分类吸收的策略。首先的一个月,不让他们进城,但让他们干活,给银两。同时让他们看到节墨的安定与快乐;一定日子后,挑选一些人获得“入籍节墨”的奖赏,分房子,给活干,并允许将家人迁移至节墨;有了这些享福的典范,顺天余党大部分更为卖力干活,于是开始挑选其中有本事的匠人进城;张远山心细,一溜儿建了二十四个节墨专属的“驿站”。最后那些实在被屠杀吓怕不敢进城又没什么手艺的,就留在城外驿站里,专管养马和运输。也负责打探打探外面的消息。
这样一来,不但解决了节墨商途艰苦的问题,也为节墨吸收了一大批能用的精壮人口。
众人算了一笔账,节墨除了让齐王损失了一个风风火火的采薇郡主外,什么都没少。
外人不知道,守住城阙后不久,节墨就举行了一场婚礼。
张远山和采薇在节墨父老乡亲的祝福下,终于穿上了红妆。宇文谨虽然表示对对他们俩卿卿我我的样子不待见,但仍是送上了他打来的大鱼。
而欧阳小一,什么都没说。众人只知道他按照采薇郡主任性的吩咐去做了。“对外就说我被顺天教的人杀死了嘘,这封信给我爹,他会知道我在堂弟这”
“堂……堂弟?”欧阳小一诧异。眼神瞄向笑嘻嘻说话的小苏陌。
采薇一笑,靠近欧阳小一小声道:“这个娘娘肯定是男孩”
“为,为何?”欧阳小一声音发抖。
“很简单啊,我以前见过秦地仅剩的那个堂妹,但是我爹打赌说秦王那么聪明肯定会有个堂弟现在一见,发现不是堂妹,那可不是堂弟么?”采薇郡主耸耸肩说。
“堂……堂弟……。”不知道为何,欧阳小一怔怔地重复着这两字。
听得分明的宇文谨在她身后收了刀子,捂了头。他知道,现在他不但不用担心采薇“泄密”,还能看戏。有一场对欧阳小一来说是悲剧的好戏,被傻蛋郡主的一句傻话默默拉开了帷幕。
正在此时,苏陌抬起头来,朝着欧阳小一一笑。这一笑,连阳光都灿烂起来。可是欧阳小一却似乎站在一块冰里。
“他怎么了?傻了吗?”。苏陌不解地问身边人。
二丫道:“肯定是发烧发的。”
欧阳小一失魂落魄的走了,令李公公失望的是欧阳家没有造反。节墨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在众人眼中,这个好男人仍然放不下郡主,因为从那以后,每隔半年,欧阳小一就会来节墨小住一段。
只有幸灾乐祸的宇文谨等人知道,欧阳小一每次都少不了来找苏陌,他仍叫苏陌“公子”、“小兄弟”“秦王”。而以苏陌的性格,又是随便人叫什么都行。所以这个可怜人,虽然他明明是来找苏陌,可是每次苏陌靠近他时,他就像被电打了似的弹开。有次,甚至直接策马逃似的离开,惹得苏陌不快了许久。
据说,欧阳家的小一曾经去找人看过病,问如何能断龙阳之癖。
就这样,宇文谨等人憋着笑看戏看了一个冬天,又迎来另一个冬天。
而那只雪白的青鸾,也在蓝天中穿梭了两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