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青鸾从北地飞来时,便是苏陌最开心的时候。
可是北地很远,青鸾纵使快,一来一回也差不多一个月。
如今的节墨,人口多了十多倍。他们中,有投奔苏陌的贫苦百姓、有宇文谨故意安排下来的海蛇。有了宇文谨的人,节墨是一座隐形的兵库,如今,谁若是再想动节墨一根毫毛,恐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江湖上更是盛传,仁德的小秦王,其实就是三公子之一的香家公子。于是,苏陌的性别,连同她整个人一起带上了神秘。这样一来,又招惹了不少江湖人士来往节墨。
对于这些江湖人士,苏陌则是“乖乖”地听李公公的话,身在节墨城内,却“杀”了衡山少掌门、拆散了黑白无煞这对鸳鸯、又整死了江湖上德高望重有无数门徒的铁拳吴传义。苏陌的可怕和仁德同时在流传,江湖人隐隐感到,这个“香家公子”比原来传说中的要心狠手辣得多。李公公对此很满意,皇上的嘉奖不断,为了给苏陌传信,皇上甚至特制了一种桃花红的信笺。唯一让李公公感到奇怪的是,苏陌惹了这么多事,为何镇南王与宇文长卿那似乎没有碰上任何报复的事?难道镇南王有意隐瞒不报?李公公和皇上都不知道,这些已经应该“死”了的江湖人士都没死,不但没死,而且都在宇文公子的授意下,或许前往蒙古,在镇南王麾下效力;或许隐姓埋名,专职打探传递各种信息。这些“死”人,恐怕是世界上本领最高的探子。
而皇上李公公眼中最“乖”的小苏陌,其实就是最大的谍头。
节墨城中除了这些人,更多的当然是商户。当初追随小苏陌的那一帮子小兄弟,如今都是节墨和太平港两地响当当的“权商”。不要看他们一个个年纪不大,甚至还有那么一种不讨人喜欢的纨绔样,但是各个都是做生意的好手,更是替小苏陌幕后打理整个节墨商界的人。
苏陌这个“大元帅”没有带他们去行军打战,倒是带着他们赚了不少钱。
而这群小兄弟也乐得奉承苏陌,讨苏陌开心。在他们眼中,苏陌是真正的自己人。他们不怕花费千金,为苏陌打造世上最好的素衣;不惜豪掷金银,将节墨的七夕变成三年前的灯海,以博得他们的“好兄弟”嫣然一笑。
苏陌不再住老扫青的小石屋。搬进了一个大宅,正是连着皇须地的那个院子。来自秦地的阔少爷们把这个院子修缮得典雅别致,还透着秦地的风味。更把那有狗洞的后墙改成了一个月洞门,在皇须地旁边建了一座小小的亭子。
苏陌知道,这帮子少爷肯定是只看了一眼皇须就做出了决定,他们一定不知道那皇须地下全是尸骸。
少爷们令人种下四季花卉,春天是一片粉红,夏天一片盈紫,秋天是红如血的皇须,冬天是香草常青。
于是这个无人到访的亭子,的确成了苏陌的最爱。
此时的节墨,船港繁盛,隐隐有太平港早期的气象。不同的是,太平港的早期没钱;而如今节墨的后盾是强大的秦地,最不差的就是钱。有了钱,节墨是一天一个样。节墨民众买卖货物、运送海盐、养植香草,烘焙香料。节墨城一年到头都是香气袅绕,几年下来,节墨已经有了“香海”之名。
如今的节墨土著,只靠着“节墨籍”的福利、房租与城外分管的香草地就能舒舒服服的过上好日子。可是节墨人也惜福,知道如今的来之不易。因此他们大方的接纳投奔的难民,教他们捕鱼、给他们活干。遇上大灾的日子,从外通往节墨的二十四个驿站,站站都设着施舍香粥的地方。无数苦人,感激不已,不少人竟是磕头礼拜进入节墨。
“北节墨,南太平。”百姓们将这两地划上了等号。
“圣人出,三年成城。”书呆子们说。似乎是响应书呆子们的感叹,节墨开设了只有盛世时才开的书院,取名“水香书院”。不说先生待遇之高,连学子都有俸禄,不择门第,只看才学,还有进入秦地私府丞的机会。于是一时间,名师才子云集。他们不知道,这些都是鲁公等人为苏陌求学所策划。因为没人知道,鼎鼎大名的“圣贤”小苏陌其实是个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的傻蛋。
或许是因为节墨的强盛太过夺目,几乎没人注意到,曾经是“快活林”的榆林镇已经不知道在何时退出了世人的视线,完全销声匿迹。
宇文谨对此很上心。或许说,宇文谨是一直对“顺天教”来袭的那晚出现的高手很上心。那些强大得可怕的黑影,是宇文谨等人梦中也绕不过去的魇魔。因此,当宇文谨听到“榆林镇变为空城”的消息后特意去了一趟榆林镇。宇文谨回来后只说了一句话:“那个钱万,绝对另有文章”
小苏陌没说话,只模了模胸口的吊坠。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常都冷,连节墨这种不结冰的港口都飘起了雪。有人带来了消息,镇南王将迎娶一位金发碧眼的公主。
传消息的人小心翼翼地看着苏陌。
苏陌喜欢听镇南王的故事、一看到青鸾就笑,已经是全节墨都知道的“秘密”。虽说她还不大,可是谁没点年少心事呢?何况那人是镇南王。
“镇南王……要娶亲了吗?”。苏陌有点木的重复,眼神有点发直。
来者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按照律法,女满十四,男满十六岁未许婚配者,父母受罚——若以此算来,镇南王早已过了适婚年龄。”
没错,苏陌才刚刚开始长大,可是镇南王已经到了必须结婚的时候。
“可是……可是许多人不都没结婚吗?”。小苏陌求助似的看着宇文谨等一帮子军人,“你,你,还有你。”
“臣乃是身不由己。”宇文谨抱拳说。
“你呢?”苏陌问小胖子。问到他时已经眼中含泪。
小胖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有一妻一妾,还有三个大丫头。”
于是苏陌的眼泪就下来了。
宇文谨等人看着苏陌自己“走”出去。没人去拦她,一则,以小苏陌现在的步法功力,她不想人追上的话,谁都追不上。二则他们都是男人,他们不习惯安慰。这里没有温柔的水香,也没有体贴机敏的素云。
“她……好像还不懂自己是皇贵妃。”一个汉子说。
“算了吧,等再长长就忘了。”宇文谨说。
一室安静。
“报,城外有人递上这个”一个卫兵递上一枚扳指。宇文谨的脸色立马大变。
小苏陌浑浑噩噩地“走”到皇须亭前的雪地里。她穿着素色锦袍,披着白兔毛的银褂子。没戴雪帽,头发在头顶束做一把,额间悬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珍珠。若不是她乌黑的头发,她整个人就融进了雪地里。小家伙抬起头,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她的睫毛上、鼻尖上。
傻二丫穿得跟红绒球似的冒了出来,她手里还拿着一碟豆沙团子。可是二丫笑,苏陌不笑。
苏陌不但不笑,还功力一收,跌坐在雪地里,哭了起来。
苏陌一哭,二丫也笑不起来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谁欺负苏陌,谁就是二丫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苏陌只咧着嘴哭。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哭。
二丫只好傻傻地任由苏陌哭。
雪花落下。苏陌在雪地里哭成了泪人儿。
月洞门处有人影晃动。
二丫道:“要不我们来弹琴吧,一弹琴就不哭了。”二丫说得是实话,这些年,小苏陌每次弹琴时都特别祥和。祥和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
二丫背起苏陌走入亭中。亭中摆着她的箜篌。
苏陌抚了一把琴弦,指尖清响流淌。
二丫笑嘻嘻地将亭中的小火炉点燃,一股茶香传来。那是她昨天和二丫一起采集的梅花雪煮的云雾茶。二丫爱极了采雪。而苏陌则喜欢煮茶时的香味。
箜篌声响,小苏陌弹箜篌。
经得名师点拨,苏陌的琴技已经大胜从前,此时的她,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香家公子。不,比香家公子少一份仙气,多一份水灵。
“好一幅香雪美人图——不过去吗?”。宇文谨问。恭敬中带着少见的友善。
穿着黑貂斗篷的人不说话,只看着亭中的小人儿。眼中的温度,能将任何冰雪化开。而他的脚,始终没有跨过月洞门。
一曲终。苏陌怔怔地看着落雪。
她不知道有人也在怔怔地看着她。
在她无意识地别过脸时,月洞门口的人已经走开。
那天,苏陌走过月洞门时,看到了宇文谨。“大叔,谁来了?”苏陌看见雪地上的脚印。
宇文谨道:“你的一位故人。”
“谁?”
“不用问了,看你一眼,走了。”宇文谨说。不看苏陌。
小苏陌不解地偏偏头。
二丫背着她穿过花堂,正碰上小虾米,小虾米一脸兴奋。二丫道:“怎么了?”
“我得表扬了”小虾米激动得声音发抖,满脸通红,鼻孔都在喷气。
“大叔又不是没表扬过你。”连苏陌都觉得小虾米表现得太过了。
“不是大叔,是镇——南——王”小虾米骄傲地说,“我在城门口遇上了他。他还夸我小小年纪好功夫哪说我一定会是个好侍卫”小虾米的鼻子都快到了天上。
话音刚落,只见傻二丫背上的小苏陌突然一按二丫,然后腾空而起,白色的影子如鬼魅一般飞出了门外。
苏陌从节墨街上越过,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然后落在城楼上。
风雪愈发大了。
苏陌只看见远处有一队黑点愈行愈远。那么远,已经超出了苏陌能达到的距离。
“讨厌”心知追不上的苏陌喃喃地对着风雪说,不争气的眼泪又大颗地滚下。站岗的兵士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后来,雪团儿般的苏陌对着漫天的风雪发了脾气。
“原来圣贤也有孩子气的时候。”人们议论。
“大概是觉得这风雪让百姓不好过吧。”
“娘娘真是心怀天下。”
风雪,恍若一张帘子,缓缓拉上,远处的黑点渐渐不见……。
那年,镇南王终于大婚。
而青鸾则窝在节墨度过了一个最安静的冬天。“讨厌。”苏陌对着安逸的青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