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于梳妆台前,柳云飞的心里五味杂陈。
桌子上的镜子是柳云飞亲自指导制作的,在一整块玻璃后面镶了薄薄的一层银箔,这样的镜子虽然没有水银镜子来得清晰,可却比这个时代的铜镜要清晰很多,因而这个产品一经推出,花记便收到了大量的订单。
这些年无论是花记,还是珍珠戏院,亦或者朝玉绣庄无不是风生水起、蒸蒸日上,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们当然会惹来很多人的眼红,可是她从来不是遇事便退缩的人。
基地的建立只是解决了她们货源供给的问题,真正的困难还是这世间的人心险恶,可是她从来不是遇到困难便退缩的性子,如果一遇到事情,她退缩不前,那便不是她了。
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经常背些语录什么的,有的话虽然通俗,可是她却很喜欢,比如有一句说: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这话听来粗浅,其实道理却是再正确不过了。
往日里遇到的那些事情哪个不是如此,以前她能过去,今天她也能过去,只是……
她望着镜中已经画上浓妆的小脸,此刻她都没法认出自己,可是总还是有些愁云挥之不散。
虽然前世她是黄梅戏的资深票友,可是从来没有正式上台唱过戏,何况在这样一个情形之下。
她对着镜子再一次仔细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因为今日她要装扮成阿珠的样子,所以妆容上一定要细致周到,万不可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还好当年戏院推广黄梅戏的时候还是保留了传统戏剧的化妆方法,基本上浓墨重彩之后很难看出真正的面目,再加上她自幼习武,虽然是比阿珠小了几岁,可是身量上却相差无几。
“云飞怎么样了?”她正想的出神,身后忽然传来碧落的询问。
她忙转过身去,倒是叫正在向她走来的碧落微微吃了一惊。
但见她一袭素淡的月白色上衣胸前佩着一条宝石项圈,下着绸缎裁制的上头绣百花纹的凤尾裙,充满了春天的娇女敕色彩;紫色腰带圈住她不盈一握的柳腰,长长的秀发梳了个“挑心髻”,髻上妆点了一朵白玉雕成的芙蓉花,耳鬓两旁各流一撮秀发随风飘动,更显得俏艳无比。虽然今日她画了极弄的妆,可是却丝毫不能遮住她那淡雅孤傲的风华。
怔愣片刻之后,碧落面带微笑,绕着她走了三圈,方叹道:“梨花一枝春带雨,芙蓉如面柳如眉。若不是先前知道你是个男孩子,我还以为是哪家的貌美娘子进了这舱里呢。”
柳云飞心下尴尬,今天的戏十分凑巧的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女驸马。这可不正合了她现在的身份,女扮男装么。
原本她看见这袭女装的时候真的有些心虚地萌生了退意,可是一想到戏院上下百十来口人,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本来柳云飞心里就没有底,被碧落这么一赞,脸上更是跟火烧一般,还好脂粉涂得厚。
“碧落姨,您又在说笑了。”
“我哪里说笑了?”碧落偷偷捂着嘴,眼波流转,又转而说道:“要我说早就该离开顾家了,再过几年你也该成家了,难不成要在顾家为奴为婢,等着那些主子给你指门婚事不成?”
一提到离开顾府,柳云飞心里也有一些犯难,目前的情形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离开的问题了,她可以看出来,留在顾家的那个东西对母亲十分重要,可是母亲不希望她被责任所束缚,因而半点不肯透露于她。
“在等两年吧,等敏文在大一些。”她强笑着回道。
提起顾府的人和事,碧落心里虽然不像以前那么脆弱了,但是多少还是不愿再回想那段过去,因而也主动岔开话题。
“一会儿上去,你也别太紧张了,你想想你的两个徒弟现在都已经红遍大江南北了,你还能差到哪里去?”
柳云飞不置可否,只是报以淡淡一笑。
但从唱戏她真有这个自信,虽然她只是一个票友,但是在这个时空,她可算是黄梅戏的开山鼻祖,不管怎么样底子也在那里呢。只是,她丝毫没有在众人面前表演过的经验,所以心里难免没有底。
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身望了望岸边那个胥江边上标志性的建筑——望江楼。不知道敏文他们怎么样了,还有那个狐狸和面瘫又怎么样了?
…………
望江楼。
“舅父不必客气,今日佳节,咱们只需一家礼相待便可。”望着四周站着的诸人,轩辕灏宇冲着顾维礼淡淡说道。
“怎可如此……”顾维礼听了此话略微有些不赞同,可是他的话音未尽便听见身旁顾敏轩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忽然想起母亲反复交代的话语。
“于学文之上,或者你尚有建树,但是在为人处世方面你是在是太过古板,此次出门你还是以敏轩的意见为主,且不可又端起你做父亲的架子。”
他心念一转,毕竟顾敏轩在京城与三皇子等人相处地久了,略微知道他们的脾性,他如果觉得合适,自己又何故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原本带着他们出来也不过是为了略尽地主之谊。
顾维礼这么一想之后,便也不再坚持,转而说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忽然这么一转变,其他人只是好笑地看了看顾敏轩,知道必然是这个家伙刚刚哪一声咳嗽提醒了这个老学究。可是顾敏文却神色黯然地望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他的大哥,从始至终违法一眼的他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尤其在柳云飞也不在的情形之下,他更觉的这个房间显得空旷而孤单。
众人落座之后,程昱率先开口道:“咱们也是第一次来看这龙舟赛,也不知到底有何精彩之处,竟然这么多人都聚集在此。”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好奇地看着顾维礼和顾敏轩,只因除了这两人,其他人都没有真正来参加过龙舟盛会,尤其是在望江楼这样的地方。
须知这望江楼是胥江边上最好的观景位置,不但可以看到胥江的大部分风貌,而且江上的各艘穿上的表演也能透过这最高一层楼的窗户一览无余,比如此刻……
顾敏轩面带微笑,老神在在地扇着扇子,看着停泊在江中的那个画舫,只见那画舫上书写着几个大字:“珍珠戏院。”
程昱见他这副神情,眼珠一转,偷偷靠近他的耳边轻轻说道:“怪不得乘风兄在京城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也不能让你心动半分,原来心之所系是这珍珠姐妹啊。”
他声音虽小,可是此时屋里的诸人都没有说话,当然将他的话听了个正着,除了轩辕灏宇和木澈之外,无不尴尬万分,俱四下张望
顾敏轩自然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戏谑,可是依旧八风不动,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浅笑道:“你不是想知道这龙舟盛会的引人之处么?”
程昱一怔,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逼不出话来,便也笑道:“说来听听。”
顾敏轩道:“刚刚你也看到了,这江边除了停了十几艘龙舟之外,还停着大大小小的许多木船,这些木船都是商户所乘,正是趁着这样的机会招揽生意,所以今日会有平时买不到的稀罕货物;此外,江中的画舫和岸边的船板之上都安排了许多节目,供百姓们观赏,因而今日来的人可不单单是冲着龙舟赛事一项。”
“哦,原来如此。”
站在一旁的木澈也听得认真,与端坐在首座的轩辕灏宇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一片了然,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着:这江南果然是锦绣繁华之地,怪不得圣上让我们早点到这边来早作准备。
而黑色幕离后的轩辕灏宇此刻却想得是:快些结束了这里的事情,快些将那真正的三皇子扶上皇位,快些完成母妃的心愿,快些让李家沉冤得雪,那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这雅间里的诸人心思各异,俱不做声,只是透过窗户隐隐地听见楼下鼎沸的喧闹声隐隐传了进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江中传来了阵阵鼓乐之声,紧接着便看见那个珍珠戏院的画舫上人影攒动。
鼓乐之后众人便听得那船上传来嘹亮的喊话声:
“各位乡亲父老,今日我们珍珠戏院承蒙诸位看得起,被巡抚老爷选中在此表演节目助兴,只觉得万分荣幸,还希望各位以后多来咱们剧院捧场看戏。”
舱内的柳云飞听着这喊话的人刻意加重了巡抚老爷四个字,便知道定然是唐伯涛已经知道了消息,特意嘱咐那人如此。
其实,今日她们能得到这个机会,还真是要感谢这陈氏夫妇睚眦必报的个性。当初,陈邦瞻忽然转而提出让珍珠戏院参加表演,必然是想着那“捧杀”之法。先让他们欢喜一场,最后却在背后暗算一把,让他们从最高处跌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却不想,这戏院还会留有一个后手,不用想也可以知道今日这陈氏夫妇听了这话,心里得有多么的气愤难当。
且不提这画舫上的柳云飞是什么想法,两岸旁的众多百姓却已经在那一连串的喊话之后纷纷自觉驻足观望,大家早就听说这黄梅戏比苏戏更加通俗,且曲调更为欢快,奈何真正会唱这种戏的人比之苏戏,还是太少。
今天得到这样一个免费的机会当然不会轻易错过,原本汹涌的人潮居然奇迹般得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得江面上传来一管悦耳的声音,这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却又百转回肠:
“春风送暖到襄阳,春花带露满园香,乳燕双双绕画梁。好景偏逢人烦恼,几回思母又望郎。春风送暖到襄阳,西窗独坐倍凄凉……”
原本喧闹非凡的胥江瞬时间便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全副身心地竖耳倾听起来。
而此刻站在望江楼上的木澈则吃惊地看着江中的那艘画舫,目光之中全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