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有人来报。
邴吉将军戍外归来。
暗室之中,一名男子盘膝端坐。
对面一位武将打扮的人,久久的凝视着眼前之人。
“你是燕王的人。”他淡淡的说。
盘膝的男子冷哼道:“何以见得。”
对面长身而立的中年男子直言道:“在下刚戍边还朝,就在离燕国很近的右北平附近,所以,关于燕王旦的门客手臂刺熊,还是略有耳闻。”
那男子先是一怔,低头瞥了自己的右臂一眼。
中年男子一笑。
“即是卫太子又怎会不认得在下。”
那人又是一惊。
“不错,当年卫太子的余党都被铲除,不过,在下经田千秋丞相举荐,再次被任用。我想,这些事情,你的主人未必了然。”说着,他黝黑的脸上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三日后,刘弗陵在上林苑大摆筵席,亲迎邴吉还朝。帝王的宴席自然丰盛,又有许多重臣坐陪,邴吉知道,自己的机会,真的来了。
席间,刘弗陵推说心悸,唤邴吉扶他去建章宫休息。
来到宫内,便命人关好门窗。
邴吉俯首听命。
“邴将军可曾去看过那自称卫太子的人?”刘弗陵低声道。
“此人是假的。”邴吉坚定的答道。
刘弗陵冷哼一声。
一拳砸在面前的书案上。
邴吉忙上前道:“陛下,现在不可声张,恐怕有人为了动摇社稷才会出此下策。”
刘弗陵抬头一叹。
“你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邴吉点头。
“臣在右北平戍边时,常听人说起,燕王不断操练人马,检阅军队,又不时的向朝中安插探子,臣担心燕王仍有篡位的野心。”
刘弗陵淡淡的点了点头。
山遥路远,消息传递不畅,人心叵测,自己常居宫中,身边又缺乏得力的人手,怕真的是前路凶险。
“邴将军,朕命你守护上林苑。另外,再为朕挑选一些精壮的少年侍郎,朕自有用处。”
他语气坚定,眼神瞬息万变。
邴吉忙跪地领旨。
“另外,还有一事要你去做,明日启程去鲁国。朕已下旨,五月初十大婚,各诸侯应在初一前抵达长安,你再转告鲁王,要他携孙儿刘晙及刘病已一同前往,朕要借此机会让他认祖归宗。”
邴吉大惊失色,却不敢言语。
“邴将军,此事由你去办最为妥当。”说着,刘弗陵的脸上掠过一丝冷漠。
邴吉忙垂首领命。
看来,自己在危难之时,救护刘病已的事,已被陛下知晓。
似乎看出他的忐忑,刘弗陵长叹一声。
“朕知道,你当时是太子门生,救助他的后人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此乃忠良之举。”说着,他转眼看向邴吉,“不过,日后,凡事都要先经过朕的首肯,否则------”
“诺,末将明白!”邴吉忙俯身叩地,竟是一身的冷汗。
“朕还有一事。”刘弗陵眼光一转,正色道。
邴吉忙挺身上前。
“田丞相,日前何处?”
邴吉大惊,他没想到,此时此刻,刘弗陵竟然想起前朝丞相。
刘弗陵见邴吉不语,眉宇间似乎有些犹疑。
“放心,朕不计前嫌。”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年为了替卫皇后昭雪,田千秋几乎是一力承担,孤军奋战在未央宫的宣室殿上。那时,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话,刘彻竟然出人意料的没有杀他。然而,除了思子台的建立,和《罪己书》的颁布,汉武帝,却没有发布任何为卫氏一门平反的诏书。最终,田千秋万念俱灰,告老还乡,归隐之处无人知晓。
“陛下。”邴吉几乎是将心一横,单膝跪地。
“田丞相是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卫皇后的事请陛下不要追究了,如今他已经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何苦再去叨扰他老人家。难道,陛下认为燕王旦的事,与田丞相有关?”
此言一出,即见刘弗陵的眼中,暗流涌动。
邴吉自知,就凭自己擅自揣测君心,刘弗陵就有理由龙颜大怒。
谁料,帝王眼中的火焰,竟渐渐的退去,留下一声长叹。
“将军真是辜负了朕的真心。”
邴吉一惊。
“朕,只是想重新启用此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刘弗陵的声音掷地有声,如金石一般。
邴吉大喜。
“陛下英明!”
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个高坐在天子宝座的少年帝王,竟然有这样超越年纪的襟怀,比起当年的卫太子来,的确是更为果敢。
“若陛下信任,就将此事交于末将,末将定会安全护送田丞相还朝。”邴吉的声音难以掩饰的雀跃。
刘弗陵缓缓点头,嘴角升起一丝笑意。
鲁王宫
刘封忐忑的踱来踱去。
突如其来的诏书,到底是福是祸。
刘晙见父亲唉声叹气,也知道必是为了三日后,邴将军的到访。
各国皆有眼线,鲁国也不例外,不是为了作乱,只是必要的防范,自高祖以来,汉庭便对各诸侯加以防范,而诸侯们也确有谋权篡位的始作俑者,在政治的旋风下,有谁又能说自己完全善良呢。善良对于政客,无疑是致命的弱点。这些刘晙早已懂得,毕竟他已是接近弱冠的年纪了。
“我早就劝过父亲,这下怕是躲都躲不过了。”刘封摇头叹息,眼神绝望的看着妻子。
梁氏无奈的摇着头。
“父亲何必这样忧心。”刘晙实在不忍心见父母这样,插嘴道。
“你懂什么!”刘封头也不抬,仍旧神色慌张。
梁氏两眼一红,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这次赴汉,怕是凶多吉少,陛下钦点了刘晙,自己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本以为日后可以袭了鲁王位,富贵一生,没想到竟然半路杀出了个刘病已。
“我去找公公,求他带其他庶子去吧,晙儿是我的命根子,若他有闪失,我也不能活了呀!”梁氏颤着肩,泣不成声。
“愚妇,你也知道,那些都是庶子,陛下要的是嫡出,嫡出你明不明白!”刘封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令梁氏本就纠结的心,一下子崩溃。
刘晙忙上前一步,揽住母亲即将崩塌的身子。
“父亲,我到认为,陛下不会为难我们。”
刘封不解的抬头。
梁氏也睁大眼睛。
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这个生死关头,竟能如此冷静。
“陛下若要杀我们,完全可以直接发兵,私藏太子余党,是可以诛九族的重罪。可是,陛下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命儿子随祖父入宫为他的大婚朝贺,并带着病已。依我看,陛下未必希望此事连累鲁国。”他一口气说下去,眉宇之间没有什么神色,却句句冷定,完全似在讨论别人的事情一般。
“蠢材,王位断不能给你。”刘庆忌已经在侍者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刘封被父亲喝斥,忙垂首而起。
梁氏也擦了擦脸上的泪滴,立在一旁不敢多言。
刘庆忌瞥了他夫妇一眼,便转向刘晙。
“你可敢随我去汉宫?”他双目炯炯,面色却极是慈祥。
刘晙微笑道:“爷爷要去的地方,孙儿岂有不陪同之礼。”
刘庆忌点点头。
“晙可知道,你的名字,早已经传到天子耳中,在长安,人人皆知,我的晙儿是个有雄才的男儿。”
刘晙闻言羞赧的笑了,白净的脸上浮起一片祥和。
刚刚得到消息时,刘庆忌的心情比刘封夫妇还要沉重,他知道儿子不中用,日后鲁国的一切都要依靠孙儿刘晙,但他也明白,正是因为晙的优秀,才会让帝王刮目相看。如今,天子的心思,他已经揣摩了八分。
“好孩子,若是此去无回,你当如何?”他语气严肃,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梁氏刚要上前,却被刘封一把拦住。
刘晙些微愣了愣,转而一笑。
“爷爷提醒的是,若是这一去便赴了黄泉,孙儿也无怨无悔。爷爷曾说过,若没有当年卫皇后冒死进谏,鲁国刘氏一脉,早已断在太爷爷刘光手中了。”他声音不大,不急不缓,却让梁氏的心猛的发慌。
刘庆忌闻言大笑,声音,却渐渐转为哀怨。
“孩子,爷爷给你讲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