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五卷 满江红 怒发冲冠(四)

作者 : 伏弓

刘弗陵靠在案旁,注视着眼前的一盏鱼雁宫灯。

长烟正躺在龙榻之上。

三天过去了,她已经能喝下一些米粥。此刻,正昏沉的睡着。

“陛下,早春尚寒,还是多加件衣服吧。”小顺将披风披在刘弗陵的身上。

刘弗陵目光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去,小顺的脸已经恢复了红润。

“朕只叫你顺吧,你也不小了。”

“诺。”小顺缓缓俯去。

侍奉陛下多日,这段时日,让他又想起当年侍奉钩戈夫人的光景,时不时的有些恍惚。

“朕对你,还是有些印象的。”刘弗陵轻声道。

顺微笑着点点头。

“那时候,陛下还太小,整日由女乃母带着。”

刘弗陵露出了一缕似有似无的微笑。

“怀胎十四个月的母亲,应该很辛苦吧。”

顺仿佛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当中。

“是啊,那时候我和云儿都在夫人身旁。小心翼翼的侍奉着,就怕有什么闪失。”他有些窘迫的笑着,似乎忽然提起往事,有些感慨。

“那云儿,朕倒是记得很清楚,长的很伶俐,嘴唇薄薄的,眼睛亮亮的。”刘弗陵垂首笑道。

顺点点头,慨然的叹了口气。

“她如今何处?”刘弗陵不着痕迹的问道。

“她------”顺停了下来,摇了摇头。“死了,给夫人陪葬了。”

自高祖以来,便一直都有宫人陪葬的事情,这本就不算什么鲜事。

“为何这些事情没人和陛下说起。”刘弗陵淡淡的说着。

“许是怕陛下伤感。”顺叹了口气。

钩戈夫人荣宠一时,又是天子生母,然而宫中却人人避讳提到她和她的下人们,这其中必定有些缘故。

“母亲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刘弗陵的眼里浮起一片雾水。

征和二年,虽然自己还很年幼,然而,那年的一草一木,都如风刀霜剑刻入心中般的历历在目。

“那年,死的人很多,又何止夫人一个呢。”顺似乎开始回忆,眸子里露出恐怖的神色。

“是啊,还有直指绣衣使者江充。”刘弗陵淡淡的说道。

顺先是愣了愣。

江充的名字,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朕听说,此人身材伟岸,相貌堂堂,是个名贯长安的美男子。”刘弗陵美艳的眸子里,闪动着涟涟的笑意。

顺慌忙垂下头。

“当年,他穿着自己设计的绣袍觐见先皇,头上戴着步摇冠。”刘弗陵笑着接了下去。

顺见他语气平和,心中一松。

“是啊,江大人的风采,小人曾经目睹。人说,燕赵多奇士,江大人乃赵国邯郸人士,本名是江齐,字次倩。”说着,他摇着头,微笑着慨叹着。

“顺曾是江充的家臣。”刘弗陵微笑着道。

顺没想到陛下会忽然间这样说,慌忙抬起头来。

刘弗陵的眼中并没有冷冽的杀气,他只是笑着,微笑着看着顺,好似春风入怀一般。

顺有些慌乱。

“你不必怕,时隔多年,那些陈年旧事,朕不会追究。况且,江充也不是母亲的敌人。”刘弗陵缓缓说道。

他面色虽无异样,心里却浮起一丝厌恶。

顺闻言一松。却觉得陛下是信任自己的,索性尴尬的笑了笑。

“现在,朕已经是天子。你可以将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朕了,朕恕你无罪。”

他眼帘低垂,目光里流溢着帝王的桀骜。

顺倒吸了口凉气。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陛下将自己调回身边的缘故。

“陛下想知道什么?”说着,他俯去。

刘弗陵微笑着点头,看来,他果然聪明,难怪以往深受母亲宠爱。

“母亲怎么会怀胎十四个月。”虽是问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之色。

顺顿时惊呆。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陛下,当真要知道?”

刘弗陵索性低声笑了起来。

“你别告诉朕,朕真的是尧转世。”他桀骜不逊的眼神令顺心里一寒。

罢了。顺用只有刘弗陵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陛下,其实,夫人原本没有怀孕。”

刘弗陵的眉头顿时一拧。

“那时,卫皇后虽然有卫青霍去病撑腰,但因李夫人的离间,陛下已对她开始疏离……”

卫子夫善良豁达,先皇身边女子无数,她对众妃子们都很亲切,也不与之争宠。未央的**,在她的带领下,的确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好日子。

然而,李妍入宫后,非常跋扈,时常欺辱别的女子。

一日,因先皇宠幸了一位小宫女,竟将其毒打致残。卫皇后大怒,重重的惩戒了李夫人,命她在上林苑的扶荔宫闭门思过。

不料,李夫人善于侍弄花草,在扶荔宫培育出一种奇香的花木,在八月十五的时候,派人呈给了先皇。名曰相思木。

先皇睹物思人,亲自去扶荔宫将她接了回来。从此以后,更加宠爱。卫皇后与先皇之间似乎早就有着什么嫌隙,下人也无从得知。后来,李夫人怀孕,竟奇怪的掉了胎。她一口咬定此事与皇后有关。先皇一气之下,彻底不再踏足椒房殿了。然而,还不到半年,李夫人竟又再度怀孕,生下了昌邑王刘髆。就这样,卫皇后一直隐忍了十几年。

后来,先皇出巡,带回了钩戈夫人。钩戈夫人一入宫,便有术士说她命系大汉天下。于是,先皇全身心的投入到她的身上。

“这与我母亲怀孕有何干系。”刘弗陵低声道。

顺咽了口唾沫。

“李夫人哪里肯放过夫人,况且夫人又没有后台,所以,她又买通太医,说夫人不能生养。”

誉冷哼一声。

“原来李夫人竟是这样毒辣的人物。那第一次掉胎,怕也是假的吧。”

顺点了点头。

“后来,夫人将计就计,干脆说自己已经怀孕。”

“太医院那帮蠢臣。”刘弗陵不屑的说道。

“江大人出手帮了夫人,当时,是王淳太医为夫人诊脉作证的。”

刘弗陵笑着点点头。

“难怪父亲相信。”

“十四个月后,夫人生下陛下。先皇赐尧母门匾额,挂在钩戈殿,并欲将王位传于陛下。李夫人惴惴不安,渐渐病倒,竟一命呜呼了。”

刘弗陵淡淡的冷笑着。

**女子自以为聪明,处处算计,步步为营,却总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老掉牙的故事,总是一遍遍被蠢妇们演绎。

“只是……”顺的话似乎到了嘴边,却不敢出口,只惴惴不安的看着刘弗陵。

“恕你无罪。”刘弗陵笑道。

顺支吾片刻,方拿定主意。

“陛下,先皇那时候已经六十多岁,虽身体尚好,但……”

刘弗陵忽然觉得一道冷风从背后掠过,手里的茶盏抖了抖。

“此事,只有云儿和顺知道。夫人过世之前,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说着,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刘弗陵。

“但说无妨。”

“告诉江大人,弗陵登基之日,便是江家大仇得报之时。”他声音不大,却听的刘弗陵心惊肉跳。

刘弗陵眼神扑朔,眉心生起一团凛冽的寒光。

“够了,朕不想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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