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五卷 满江红 怒发冲冠(六)

作者 : 伏弓

刘弗陵命人打开手里的纱罗。众人顿时发出唏嘘之声。那是块还没来得及做成衣衫的纱罗,崭新而芬芳。带着炫目的漩涡纹饰,在众人的面前华丽的铺展开来。

“陛下真是用心!”周嫣还没进殿,便已被眼前的盛况惊呆了。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她双目微红,身穿白衣,好似一个玉人。

刘弗陵眯起眼,打量着她。

顺已经将纱罗的一角递到刘弗陵的手上。他缓缓走上前去,亲自将它盖在柳伶冰冷的身体之上。良久,才伸出手去,轻轻抚模着她的脸庞。

“朕不会让你这么孤单,我们早晚还会再聚,到那时,我必不是天子。”他喃喃自语着,竟不管旁人的眼光。

柳伶黑紫的唇上泛着幽幽的光。

周嫣冷哼一声。

上官燕俯身过来,手里拿着一支金步摇。

“陛下,自古以来,步摇就是代表女子尊严之物。在宫里,更以得到陛下御赐步摇为宠幸之开始。”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

刘弗陵恍然大悟。这些年,他赏赐过各种东西给柳伶,却惟独没有步摇。他将步摇接在手里,眼前瞬间蒙上一层水雾。缓缓抬手,将它插在柳伶的发间。

“现在,就算不能写进宗谱,柳美人也可安心的去了。”上官燕叹了口气。

刘弗陵点了点头。泪水,却再难抑制。

陛下亲自为柳伶送殡,全朝轰动。

上官燕很清楚,越是让众人觉得惊讶的事情,刘弗陵越不屑于解释,他就是这样,习惯于披发赤脚,旁若无人般的,行走在群体意识边缘。

三月,如飞花一般,恍然而逝,四月的到来,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椒房殿的粉白色牡丹迎着春风陡然绽放。让人有些难以承受的璀璨夺目。

上官燕时常会闲坐在廊前,看着这些蓬勃的植物发呆。这里,是未央宫中唯一可以种植牡丹的地方。因为牡丹是国色,而自己是国母,真是顺理成章。似乎这种绝美的植物,只能为她而生存甚至开放。然而,谁都知道,她和这牡丹相比,实在差的太远。她落寞的扬起头,夕阳没入云层中,只露出半个脸庞。紫红色如灿烂的绸缎,那是让人不敢直视的高贵姿态。她燃的还是正月里,周嫣送来的白麝香。袅袅的白烟,让上官燕有些恍惚,她缓缓闭上眼睛。

“陛下,陛下来了!”

当巧智的声音雀跃的响起。

上官燕猛的直起身子。

刘弗陵穿着件月白色的曲裾深衣,头上的发髻间,带着一只白玉簪子,腰间的龙形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盈的摆动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椒房殿,他的妻子的居所,竟然是在八年后,才第一次踏进。

在那些暗淡的岁月里,他被搁置在了一个充满凶险和争斗的漩涡中,无暇顾及周围的女人们。

柳伶用她的死牵引着他。

他终于意识到,他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前方朝堂上的对手,更有隐藏在未央**最隐秘肮脏角落里的邪恶之手。

他亲眼见证了掖庭狱地牢的阴森恐怖,亲眼目睹了织室女人们的呕心操劳,亲自为心爱的女人送殡,却不能葬在皇家陵寝里面。

鄂邑,自己同父异母,受命照顾自己的亲姐姐,竟然公然兼并土地,为了一个小人向自己讨要爵位。她冷漠的眼和讥讽的唇,一直以来都让刘弗陵感到迷惑。直到顺的提醒,他才真正明白了来自长公主的鄙夷。

是啊,既然非亲非故,她又何必与自己同心合力。

刘弗陵忽然间觉得很无力。

他不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已经开始厌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所有的罪恶,就像柳伶说的那样,宫里,不能再有杀戮了。

上官燕立在牡丹花丛中,脸上因惊异而飞起一抹红晕。

她没有怎么打扮,只梳着最朴实的发髻,穿着贯穿的长寿绣深衣。傍晚的清风,吹动着她的发丝。

刘弗陵的眼神平和淡然,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感伤。

眼前的女子并不是美人,或者说,在这深宫里,她实在是逊色。然而,她的襟怀,却让他敬佩,以至于,他带着对她的敬意,穿过了重重的宫闱,来到了她的身边。

“朕,迟到了八年。”他终于开口。

在与女子对视了良久之后。

“陛下。”上官燕的眼中,第一次透出烁烁的光芒。似乎一瞬间发芽的小树,焕发了蓬勃的生机。

惊喜和羞怯,让她的脸色红润起来。

“朕只是忽然想来看看你。”

刘弗陵有些出神。

上官燕微笑着点点头,却不再说什么了。

只要陛下在这里,就比什么都圆满。她的心被幸福充满,只是有些太过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最近,朕很累,今晚想住在这里。”刘弗陵踱到她的身边,俯身看着她惊异闪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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