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七卷 感皇恩 薄雨收寒(四)

作者 : 伏弓

未央宫。

典妇功负责后宫物资的分配,并掌管着不少女工,每到秋季,按例将所作之物呈给天子皇后。

没有刘弗陵的未央宫,始终显得空落,院子里的秋海棠独自开着,时而有些小宫人躬着身子滑过,秋风开始现出凉意,黄雀啾啾的叫着。

长烟指挥着宫人将崭新的绫罗一一排放好。等待着刘贺的过目。刘贺入宫快一个月了。民间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秀女选拔。宫中,自然也布置起来。

她踱到窗边,金黄色的日光洒落在鬓角,青丝挽成一个高髻,上面金光摇荡。记忆中,这是她自己最华丽的时刻,然而,却也是她人生中最无助和寂寥的瞬间。典妇功的官位不小,宫中女官几乎都为她马首是瞻,可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开始怀念在城南的日子。毕竟,那时候的自己还是自由的。她垂下头去,腰间的一枚铜牌上,纂书灼灼。这是封典妇功之时,皇后亲赐的。典妇功三个字,被拉的细长枯瘦,虽然古朴,却让人望之伤神。她缓缓托起那枚铜牌,却想起往日的刘弗陵便是这般若有所思的把玩着一枚腰间的龙形玉佩,那神情,仿佛已经穿越了亘古一般。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贴着金砖传来。将长烟的心擦出一阵寒战。

刘贺穿了件厚重的袍子,拖曳着前行。偌大的未央宫让他觉得不安,他喜欢将自己重重包裹,仿佛要与世界隔绝一样。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来到长安是个错误,他只是被脂粉溺爱大了的残忍的孩子。远远的,他已看见一个长身立在日光中的女子,她温暖的脸庞,在那一瞬间竟美的令他一颤。刘贺恍然大悟,原来,他还是没有肃清他身边的美好。那些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他浑身战栗。

见陛下来了,长烟忙俯身行礼。

“请陛下过目。”说罢,闪身指向身后的一应用品。顿时,金光交错间,女子犹如一扇绝艳的门。

刘贺眯着眼睛,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他用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锦帛和工艺品。眼中却渐渐卷起让人不寒而栗的诡谲。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拿起一枚团扇,这是准备送去漪澜殿的女人之物。他不屑一顾的看着那些锦缎,轻声哼着,而手指头却深深的握住那把团扇。长烟不明所以,她从来就猜不透刘贺,虽然相处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然而这个男子却总是像来自异域的莫名生物一般,令她从未有过的胆寒。

刘贺忽然转过身去,啪的一声,他手里的扇子掉落在地上,大殿里突兀的响声让每个人的毛孔骤然一缩。

长烟应声而跪。

“陛下的东西掉了。”她忙俯身捡起地上的扇子,双手呈了上去。

刘贺却斜着眼睛,吸着气说道:“这扇子破了。”

长烟抬起头,那扇面光滑剔透,在日光下泛着温暖的光。刘贺对她的疑惑表示满意,他煞有介事的歪着头,默默注视着女子的额头和眸子,然后是鼻翼和嘴唇,最后停留在那双捧着团扇的尖长手指上。然后冷笑着伸出一根指头。狠狠的朝扇面戳了下去。

长烟“啊”的一声。

众人吓的屏气敛声,噗通通的跪倒在地。刘贺尖着嗓子笑了。看着长烟慌乱的神色,他很满意,缓缓道:“补好它,否则,朕砍了你的双手。”

长烟恍然大悟,惊的睁大了双眼,毫无避讳的抬头望他。刘贺仍旧歪着头,最后一次贪婪的看了看她皎洁如玉的双手,然后转过身去。

“朕听说你是长安城第一织女,号称‘神手’。这可不怎么好”他一边走,一边发出嘶嘶的笑,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让人寒到了骨髓里。

长烟终于明白,刘弗陵煞费苦心封她典妇功,为的就是不被轻易践踏。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霍光接来的人,竟然是刘贺。这个荒废在后宫宠溺中的异类,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摧残。

“陛下,你在哪啊……”长烟扑到在地,再也耐不住心里的激愤和思念。泪水如泻。宫人们却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来劝慰。

却在这时,刘贺又折了回来。见她金冠华服的垂泪哭泣,禁不住冷声道:“朕只给你一根线。”说着,一挥手。身后的一个小黄门,双手举过头顶,将一根极细的丝线递给长烟。

长烟的无助让他兴奋不已,冷笑着抖动着身体,无比享受的看着她。

长烟有些愤然,拂袖而起。

“陛下,只一根一尺来长的丝线,如何能弥补如此之大的缺口”

刘贺闻言,故做一愣。

“你不是‘神手’吗?”。

说罢,冷笑着转身离去。

长烟忽然间觉得,连照在身上的阳光都变得冰冷异常。刘贺的到来,就像一团恒久的乌云,遮蔽了灿烂的太阳。她缓缓抬起头,望着天空的流云。

“陛下,难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江山真的交给了这个半人半鬼的疯子?”她喃喃自语,宫人们却在此时,齐声跪地。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典妇功的话,就算是听了去,都是要杀头的。人们的汗水,噼里啪啦的落在金砖上。

正在这时,一个黄门远远的朝他跑了过来。来到近前,竟然是顺。

“典妇功快跟我去见太后殿下。”

来到长乐宫。

竟见晙和病已都在。长烟有些尴尬,几日前,自己还到人家府上兴师问罪,现在到也觉得是错怪了好人。于是,垂着头,也不敢与人对视,只默默上来给上官燕见礼。上官燕命她落座。而后,竟将案上的一枚龙佩递给她。长烟接过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明明是陛下的贴身之物,自甘泉宫大火后,早已不翼而飞。如今怎会忽然出现。她不明所以,只惊讶的盯着上官燕。

“你认得此物?”上官燕问道。

长烟忙点头。自柳伶死后,长烟便是陛下最亲近的侍女,自然对此物十分了解。

“陛下从不会摘下来,因为这是先皇的遗物。”长烟肯定的说道。

上官燕点点头。

“好,既是这样,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

晙一直盯着长烟,几日不见,她又清瘦了许多。她实在是太瘦了,像一枚叶子,随时可能随风而去。

“你是不是太辛苦了?”他忽然间问道。

上官燕一愣,转眼朝长烟看去。

刘病已却微笑不语。

“没什么。”长烟垂着头。

“这是什么?”晙看见她手里的扇子,上面有个很大的窟窿,丝线峥嵘在外,似乎是新伤。

长烟惨声道:“是陛下的,让我补好。”

上官燕顿时皱起眉头。这才发现,她面带泪痕,似乎刚刚痛哭过。

“他又搞什么花样?”

长烟见状,忙颤声道:“陛下说,若是不能用一根丝线补好,便要砍了长烟的手。”

“岂有此理”晙拍案而起。“太后,我们还是快点行动吧,不能再让他这么胡作非为了”

病已坐在一旁,望着长烟并没有说什么,眼神里,却浮起一片高昂的斗志。

上官燕点点头。

“此人连先皇亲封的无辜女官都敢肆意残害,看来,是气数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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