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七卷 感皇恩 薄雨收寒(七)

作者 : 伏弓

刘贺苍白着脸,望着面前的上官皇后。她平庸的面孔是这皇宫里最无奇的景致,然而,她眼中的淡定,却让所有人俯首称臣。

“你们……怎么都听这个女人的?朕才是皇帝”他发出最后一丝呐喊,声音不大,如冰冷的丝,在空气间抽动着。

霍光走上前。

“太后懿旨,刘贺昏庸,继位二十七日,所作违律之事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故废之,送还昌邑,食邑两千户,削去王号”

刘贺死灰般的眼中忽然冒出一道闪电般的光。他扑上去,欲抓住霍光。却被身边的侍卫死死扣住。他死命的挣扎,整个宣室殿都回荡着他凄厉的叫声。

龙袍被剥落,冠冕被除去,龙玺被收回。他披头散发的跌落在地上,像一团瑟瑟发抖的腐肉。苍白的脸,扭曲狰狞,让人不敢正视。他不断的吸着气,发出动物一样的“嘶嘶”声。霍光一摆手。一行侍卫来到近前,架起刘贺就往外走。刘贺转过头来,狠狠的盯着上官燕,仿佛使出全身的力量,要以目光杀死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太后。

上官燕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上。

第二日,刘贺带来的二百多名侍从,皆被斩首。昌邑王一脉,彻底的没落下去。李夫人,凭着一身风流艳骨拼来的最后机会,也随着刘贺被废一闪即逝。

历史的烟波深处,化为乌有的,又何止这一处流光溢彩。正如当年卫子夫所料的,卫氏灭门仅仅是一个开始。接踵而至的,便是赵钩戈的惨死,以及,李夫人一脉的没落。

王权之争,哪里有赢家?

望着空凉的大殿,上官燕深沉的叹了口气。想当年,卫子夫,李妍和赵钩戈,先后成为武帝身边最宠幸的女人。然而,时光飞逝,遥看当年的绝世红颜,那个没有沦落在历史的因果之中。卫子夫入宫,踩着陈皇后的血泪。李妍夺了卫子夫的宠爱,却难免短命福薄。赵钩戈用美貌照的李妍自惭形秽,却遭来杀身之祸。这或许是她们的宿命。然而,这些聪明的女子似乎都已预料到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为了福泽后人,卫子夫礼让谦恭,然而,最终还是躲不过赵钩戈的致命一击。李妍病重,致死不肯让刘彻探视,她要将自己最美的样子留在帝王心中,只为了替他愚蠢的儿子刘髆续宠。而赵钩戈,最有心计,最美貌的钩戈夫人,却在成功之前的最后一刻,被刘彻拆穿,赐死。为的,仅仅是,帝少而母壮的担忧。

她们如娇艳的花朵,不断的在刘彻身边绽放,却又不断的被命运之手摧残。或许,刘弗陵说的对。离帝王太近,必然会受到伤害。上官燕的眼前有些模糊。她仿佛看见刘弗陵那迷离如潭般深邃的眸子,那揽着黄少原微微放纵的笑意,和那日,他最后一次来到椒房殿,扶起她时,迅速收回的双手。

曾经,她是多么的单纯,为他打开宫门,任雪花飘入她的寝宫。今天,当她盛装华服的立在宣室殿,抚模着他曾经用过的书案和被褥,她终于明白。他过早的看透了世事。他在以远离的方式保护着她们。然而,周嫣到死也没能明白他的心。

“是啊我们为什么还要抓着他不放呢。”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身后,霍光正在俯首听命。

“大司马,你去吧。”

霍光走后,上官燕有些恍惚。带着人,顺着宫中的亭台水榭,一路走去,竟来到先前居住的椒房殿。

她屏退下人,独自踏入院内。牡丹早已败落,只剩下苍茫的绿叶,在微风中轻轻浮动。院子里,不多的几位宫人,都是新调来的,正百无聊赖的下着棋。见到她,吓得连忙上前请安。她摆了摆手。是啊,未央宫,已经不再是她和刘弗陵的。这里,将迎来新的主人,她的妻子将重新点亮椒房殿的灯火。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轻声的问着自己。

她想起九岁那年,初次看见刘弗陵的脸。当时,该是多么惊讶和绝望。她想象着刘弗陵那僵冷的表情,和拂袖而去的身影。他们彼此并不了解,甚至十分陌生。然而,未央宫用它那巨大的臂膀将他们环在其中。她经常在夜晚哭醒,因为思念母亲。后来,她开始学会倾听宫人的谈话,他们不断的提起漪澜殿的女子。她的皮肤像冬天里的雪花,她的嘴唇像月下的蔷薇。她在无数个宴请上看到过她。她和陛下年纪差不多。时常穿着藕粉色的深衣,虽然只是婕妤,却总是坐在离陛下最近的位子上。她那么亲切,娇艳。宫里的所有人都爱戴她。

她曾经很绝望。直到黄少原出现,她才惊奇的发现,陛下似乎早已不再去漪澜殿了。接着,她又听人说,其实,陛下只是在漪澜殿歇歇,却从未真正宠幸过周嫣。她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原来,周嫣,那么美丽的周嫣,不过也和自己一样罢了。可是,她仍然为陛下宠幸黄少原而感到深深的悲哀,和耻辱。再后来,柳伶死了。那时,她就站在陛边,亲眼看见,他是如何恸哭流涕。她恍然大悟,陛下并不是人们传言中那样。陛下,是真正的男儿,是真正懂的爱和敢于追求爱的人。宫里传言,陛下来到漪澜殿。周嫣自知有罪,服下砒霜。陛下伸出手来,让她安然的死在了自己的怀里。那时那日,她才觉悟,陛下发自内心的爱着所有人。然而,所有人,都在以自私自利的想法,伤害着他。

她决定,找陛下谈谈。

那天,就在上官桀被诛杀的当天晚上,刘弗陵来到椒房殿。她除去所有的钗环,穿上青灰色的罪服。她要替上官家族向这个高尚的人忏悔。陛下搀起了她,却马上收回了手臂。她明白,陛下的心,越发的疏离了。不仅仅是对她,而是对整个宫殿,整个天下。于是,她将一个秘密告诉了他,自古以来,只有大汉皇后才能启动的惊天大秘。

椒房殿的地下,有个通道。为了调遣外戚,随时准备于帝权抗衡。

“为何不利用这条通道行刺朕?”刘弗陵曾经那样深沉不解的问道。

“燕儿早已将此路封锁,遍满火石。椒房殿誓与陛下共存亡。”

刘弗陵长久的陷入沉默,那晚,他就那样坐在那里,宫灯里的火苗,越来越微弱。天色将亮,他才拿起笔,在一块鹅黄色的帕子上,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黄鹄去兮归四方,

舍江山兮乐未央。

龙佩现兮定玄黄,

嫡宗立兮安吾邦。

然后命她清理密道。只后,便长久的注视着她。似乎有很多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很想问那首诗的意思,然而,直觉告诉他,陛下并不想明言。直到阳光刺透薄雾,他才缓缓起身离去。最终他还是割舍了,割舍了所有的繁华,也包括自己。

上官燕环视着粉白的墙壁。她在这里长大,被称作皇后。然而,却是在那天。刘弗陵穿着小黄门的衣服出现在椒房殿。她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来人”她低声道。

郭云生早已跟了上来。

“给本宫堵死。”说着,她指着眼前的一只大柜子。

郭云生心领神会,领命去了。

“黄鹄归去兮乐未央。陛下,燕儿如今已完全明白了你的心意。这是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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