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冠里,典妇功长烟捧着新织的龙袍,刘病已沐浴更衣,华服落座。霍光带人赶到,宣旨。刘病已乃嫡出皇孙,封阳武侯,改名刘徇。入宫继承大统。晙微笑的看着他。
长烟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刘徇的脸庞从没有那般严肃过,当他拧紧眉头,垂下嘴角的时候,往日那泼皮的样子竟一下子褪尽。她忽然间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油然而生。当她亲手为他披上龙袍,他的眼里,竟生起一份令人震惊的凛然正气。
三日后,十八岁的刘徇带着许平君,入主未央。
上官燕返回长乐宫,不理政事。邴吉封光禄大夫。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未央宫的栖霞亭上,一个女子登高远望。她便是许平君。被誉为旺夫之人的女子。
此刻却在忧心忡忡的望着宣室殿的方向。在那里,正在针对她的去留,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角逐。
宣室殿。
刘徇一言不发的坐在龙案旁。嘴角紧紧抿着。
隽不疑斜眼看向霍光。
邴吉也微微摇着头。
“陛下,许平君可封为婕妤。”霍光直言道。
刘徇目光冷冽,却仍旧沉默。
“许广汉只是暴室啬夫,粗鄙不堪,不能担当国丈。”隽不疑说道。
邴吉闻言一笑。
“那么,陛下的皇后该由谁来做呢?”
隽不疑闻言,忙话锋一转。
“大司马的小女儿霍成君臣到是见过,无论样貌才学,都堪称天下无双……”
邴吉一笑,却再也不言语了。
刘徇登基已有数月,但后位仍就悬空。
他自入宫便一改往日的纨绔性格,令霍光有几分担心。
在家中,他曾向妻子显儿流露出忧虑之色。
显儿深知,丈夫的兴衰决定了霍家一族的存亡。
于是,日日盼望刘徇如刘贺一样,是个混用的皇帝。却不料,事与愿违,刘徇在民间多年,结交游侠众多,早就练就了凛然而油滑的性格。言语举止,竟无一漏处,反倒令霍光如履薄冰。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被刘徇控制。
思来想去,显儿竟想到了这样的方法。
让刘徇立许平君为婕妤,她的女儿霍成君入宫做皇后。
霍光起初有些迟疑,但一想到刘徇井井有条的样子,免不了心里打鼓。况且,在废立刘贺的过程中,上官燕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更让他对后位产生了史无前例的信心。
就这样,显儿的计策,被拿到了桌面上来。
群臣七嘴八舌间,却发现刘徇一言不发,渐渐的,都敛了声音。
刘徇与刘弗陵,刘贺都不一样。
他既不放浪形骸,也不昏庸无能。
他的话不多,却总是目露精光的盯住某人某事,虽不常发表意见,却用那钢锥般的目光让人心生寒意。他也会玩笑,却懂得适可而止。开心时,他会像孩子一样张开双臂,挥舞袍袖。人们看不到他的落寞。只能看到一个自持着某种信念,坚忍不拔的年轻人。不多言,不狂放,在隐隐的聚集着身边的力量,让人不敢小觑。
那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刘彻。
殿堂上渐渐安静下来。
霍光皱着眉头,刘徇是很个难以揣测的人。
他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请明示。”
刘徇明白,霍光是要控制自己,他已经习惯了控制局面。从辅佐刘弗陵开始,再到无用的刘贺。然而,自己羽翼未丰,不能直接反对他的任何建议。否则,极有可能面对刘贺一样的境地,他们既能立帝,亦可废帝。
想到此处,他微微的叹了口气。
众人心头一松。
心想,到底不过是孩子,还是惧怕老臣的
“朕有一把寒微时的佩剑,如今竟丢失了。大司马务必替朕找到它”刘徇看住霍光,一字一顿的说道。
霍光一愣。众人更是大惊。陛下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邴吉先一俯身,微笑道:“陛下乃德高之人,不忘寒微之剑,他日必然成为一代明君。”
众人见光禄大夫应经表明立场,忙转眼看向霍光。
霍光狠狠瞪了邴吉一眼,却无可奈何。
见霍光也不言语了。
众人这才渐渐开口。
“陛下真乃德高之人”
傍晚,从宣室殿前殿,传来消息。
封许平君为皇后,入主椒房殿,执掌凤印,统领三宫。
许平君泣不成声。她没想到刘徇会为了她得罪霍光。虽然,她觉得刘徇并不是真正爱恋她,但他却始终在履行一个丈夫该尽的义务,他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保护着栖息在他身旁的女人。
许平君感到很安心。吩咐下去,椒房殿以节俭为风,将日常用度减去三成,用来补充军饷。一时之间,后宫中,无不人人称道。
宣室殿配殿,一个着烟霞色深衣的秀丽女子正为陛下整理着明日的朝服。她头顶的白玉簪子温润如脂,两朵初开的蝴蝶兰插在鬓角。几个小宫女痴痴的看着她。她抬起眼来,唇边露出一个细小的酒窝。
“你们两个看什么呢?”
小宫女被问的一愣,随即俯身道:“奴婢们听老宫人说,长烟姐姐是大汉朝开国以来,最美的典妇功。”
长烟闻言一笑,却难掩悲凉,缓缓叹了口气。
“美有何用?”
谁知就在她准备垂首继续时,门口出现一人,他颀长的身影落在她的身上,遮住了渐隐的夕阳。
小宫女慌忙叩首。“见过鲁王。”
刘晙一挥手,二人俯身退下。而他却始终立在远处。风轻柔的吹拂着他乌黑的发丝。他的脸在夕阳里显得十分柔和,苍黑的蟒袍和腰间的玺绶与他头顶的长冠交相辉映,不穿盔甲的他,在相貌和身形上竟如此酷似弗陵。长烟有些恍惚,定定的注视着他。他的眼神更为专注和坚定,嘴唇更加严谨,鼻子更加英挺,面色有些沧桑。
长烟缓缓起身,俯身道:“鲁王怎么会来配殿。”
刘晙仍旧没有动,只深切的看着长烟,“你过的好吗?”。他的声音极轻,在空旷的殿堂里隐隐的回旋着。
长烟缓缓垂下眼帘,“托陛下和鲁王的福气,长烟一切安好。”
刘晙默默的看着她,良久,才缓声道:“不,你不好。”
长烟一愣,抬头看他。晙的眼里凝聚着无限的愁思,关切却自持。
“今日朝堂上,陛下寻寒微故剑,本王便知,那剑是他心中的杜飞华。而今却以此保全了许平君。有时,爱与道义竟不能两全。无论如何,陛下为人的坦荡和担当,都令本王蛰伏,本王有些自责,这么多年,为何就不能主宰自己的感情。”说到此处,他稍微顿了顿,长烟没有接下去,她觉得,晙有话要说。
“我知你心,本王都知道。”他始终没有迈步进殿,只伫立在门口,轻声的说着。
长烟她默默的垂下头去,“鲁王不要再提旧事了,长烟只想心如止水,为陛下鞠躬尽瘁。”
晙沉默不语。夕阳里,他的蟒袍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鲁王为何不进来?”长烟起身迎着他的方向,却发觉他的眼,竟涌动着汹涌的波澜,禁不住停住脚步,愣愣的看着他。
晙深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此刻忽然将眉头一沉,“本王不会进去,本王来此,是希望将你带走。”
长烟顿时愣住,竟有些错乱,“鲁王的意思,长烟……”
“别说你不明白,长烟,你何其聪明。本王永远不会踏进配殿,本王要得是,你,走出来。”
长烟沉默,身子渐渐隐没在退去的残阳里。
晙转过身去。
“明日,本王会上书陛下,请求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