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国 第一卷 千古兴亡观气数 第二十六节 赵衡设阳谋

作者 : 轩辕狂澜

“上策是,募死士数人,伪称康梁余党,秘而杀之,一了百了;下策是中堂以牙还牙,同样争执不休……”

这话一出口,樊增祥便吓了好一大跳,光天化日之下,张口就要杀朝廷一品大员,比康某人叫嚣“杀一二品大员而变法”也是不逞多让啊,擦了一下汗水后看荣禄,只见后者神色异常,丝毫没有惊讶之色,看来中堂恨刚某人是恨到骨子里去了。

荣禄摇摇头:“上策太猛,而且不智,一旦朝廷深究只怕后患无穷;下策见效太慢,而且无用。且不说刚子良是满朝皆知的不学无术,寻常错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太后亦知,说他无用。纯就争论而言,此人偏执异常,口角功夫我亦不如他。不妥不妥。”

说起这点,还真不冤枉刚毅。他能把民不聊生中“聊”读成“耶”字,把刚愎自用中的“愎”字读成“复”字,其他再难点的词语,更是错漏百出。

说到这里,荣禄和樊增祥都是会心大笑,想来平时见刚毅出丑也是见得多了。

“还有中策。”赵衡沉住气,上策和下策都是他抛出来吸引眼球的,最可能的还是中策。

“再说说看。”

“中策就是敬而远之,撵出中枢,眼不见为净。”

荣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此法倒还好,只是刚子良近年深得太后信任,要想捏造事端,赶出中枢,谈何容易?”

“不必捏造事端,只用阳谋。”

“阳谋?”荣禄不解,樊增祥也不解。

“太后再次训政之后曾三令五申,严限各省督抚认真整顿政务,尤其在练兵、筹饷、保甲、团练、积谷五事上要求地方认真对待,但无论两江、湖广还是两广,皆尾大不掉,虚与委蛇,并无成效。非立威不足以扭转颓势,而要立威则必须军机大臣充当钦差赴外查办,中堂以为这个任命会落在谁头上?”

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谭钟麟,都是历久经年的老甲鱼,对一般朝中旨意向来阳奉阴违,能拖就拖,能推就推。这非但是荣禄担心的问题,亦是慈禧最为关切的话题。荣禄听后顿时眼前一亮,叫道:“此策有戏,你说的再详细些。”

“地方尾大不掉,必须大员亲自出外查访,两江、湖广、两广之地多年积弊,若想查清,没有一年半载的功夫休想。自古钦差办案,只有三种结局,一种是洞察极明,刚大人有没有这个能力我不敢说,即便有,对中堂来说也无害,至少敲打了地方;第二种是昏庸无能,刚大人如查不出所以然,被地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则回京后太后必大失所望,中堂去心病矣;第三种是作奸犯科,刚大人如在查访期间试图上下其手,勒索其中,则回京之日就是弹劾之时,到时候中堂略施小计,地方必然将虚实告知,群起攻之而后……”

荣禄算是听明白了,无论刚毅做什么,对他而言都是有益无害。

“即便他查出什么问题,动摇一二总督位置,中堂亦可趁机奏明,将其外放总督,耳根便能清净。”赵衡又补充道。

“很好,很好。”荣禄拍了下扶手,高兴地站起来,“此策倒是好办法,只是如何让太后知晓,同时又让刚某人心甘情愿呢?”

赵衡笑笑:“中堂当然不能亲自出面,否则太后疑心会起。据我观察,刚大人刚愎自用尤甚他人。只要大张旗鼓,言明此事非如刚中堂这般得力之人不可,他哪怕明知是个坑都会跳下去,届时中堂只需推波助澜……”

樊增祥道:“中堂,此计极好,学生这几天隐约也有类似想法,奈何没文远说的明白。”

荣禄点点头表示认可:“中策甚好。哪怕最后扳不倒他,能让老夫清净一年半载也是好的。等他回来,朝政大局既定,就不必担心了。只是,谁能请君入瓮?”

赵衡当仁不让地说道:“既然卑职所言,自然由卑职前去操刀,只是,隐约还要借重中堂威名。”

“无妨,无妨。”荣禄不以为意,“但凡有点眼光,都能看出此事是老夫的手笔,不过正如你所说,这是阳谋,他刚某人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太后那里不好交代,你尽管放心大胆去办吧,有什么后果老夫一身当之。”

“是,卑职今天就办。”

“这事要办,练兵之事过两天也要动起来。好好干,老夫不会亏待于你,有什么情况可与樊大人商量着办。”

到这个时候,赵衡确认已足以跻身荣禄心月复亲信之列,故作诚惶诚恐姿态,说道:“中堂如此栽培,敢不以死报之?”

下午时分,赵衡带着礼物去探望凌天锡,感谢他为自己出力奔走,顺便打算就刚毅的事情上眼药。岂料话还没多说几句,凌天锡便急吼吼拉他去了贤良寺,李鸿章依然在庭院里悠闲漫步,从模样看来,赵衡只感觉他并不像谤满天下的大反派,倒像是一位看破红尘的老爷子。不过老爷子功名利禄之心依然不减,这次借力使力,就是他的手笔,足见宝刀不老。

“晚辈赵衡,拜见中堂。”

“你来了,很好,请坐吧,老头子这边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李鸿章的态度比荣禄当初客气多了,“听说你刚出狱,没耽误你什么事吧?”

“中堂太过客气。中堂少年科举、壮年戎马、中年封疆、晚年洋务,衡能当面拜见,聆听教诲,实乃三生有幸……”

“打住打住。”李鸿章微微一笑,“也不知道你给荣仲华灌了什么**汤,偏他这么看重你。老头子日薄西山,承你来看望已不胜高兴,高帽子就不用戴了。”

赵衡丝毫不觉尴尬,继续捧道:“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衡每读此句,不胜唏嘘,恨不早生四十年,追随中堂于旗下,亦能创一番功业。”

一听这几句,李鸿章的老眼也开始湿润了:“此诗乃老夫五十余年前第一次入京所作,难为你还记得,可惜,可叹,可悲啊,一生功业,为甲午所败,一世英名,为马关所毁。甲午战前,若能看到你的书,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眼下却连当个裱糊匠都不得……罢了罢了。”

“中堂不必心焦,眼下机会来了。”

“哦?”李鸿章有些好奇,问道,“荣仲华有什么消息要带给我?”

于是赵衡便把刚毅一节说了一遍,简短而明确,以李鸿章的政治智慧自然一听就明白了。

李鸿章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这是他的事,与我何干?总不至于还要我给他火中取栗吧?”

“中堂过虑了。此事关系甚大,太后免不了垂询几句,中堂岂能不敲两句边鼓?只要刚大人南下,中堂的机会便来了。”

“哦?”

“你说说看。”凌天锡却比李鸿章还焦急,他是恨不得李鸿章尽快能复起。

“两江刘帅、湖广张帅、两广谭帅皆历久弥坚之朝廷重臣,刚大人南下查办,就是太岁头上动土,牵一而动全身。然则,中枢威望亦退无可退,一旦冲突,则两者必去其一,无论刚大人有何过错,朝廷为颜面所在,必然要拿下一二督抚,以免地方太过张扬,放眼天下,够资格接任封疆的,唯中堂耳……”

“这个……”李鸿章有些语塞,“为何就不是刚某人接手呢?”

“此三处地方,哪一处都得和洋人打交道,凭刚大人那性子,只怕是动不动就要惹动交涉的。如果是没有交涉的地方,那又太过偏僻,以刚大人眼界断然是看不上的,还不如回京的好。”

“也有几分道理。”

“中堂是否想过,与其留在中枢蹉跎时日,倒不如外任地方。”赵衡一本正经地说,“下官此来,一则感谢中堂搭救之恩,二则也是希望能为中堂东山再起尽一份绵薄之力。中堂的能力可不在水政上啊。”

这话却戳到了李鸿章的痛处,他是自视甚高的人物,哪里屑于去干巡查水政这种事务,半年前的任命当真令他懊恼万分。他点点头,看来被说服了:“你还是明白的,偏有人看不惯老夫,让我去查水政?哼……老夫当初平长毛、平捻子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

赵衡暗笑,知道你李鸿章做官瘾头大,想不到年届八十,瘾头还不减半分。凌天锡苦笑,中堂这两年躲在贤良寺养气是不假,可这火气似乎也养起来了。

“就算是这样,想让老夫怎么做?老夫绝不能就此进言,那样不被刘砚庄他们骂死才怪。”

“些许小事,何劳中堂出马?”赵衡狡黠一笑,“这个……中堂借力打力总会吧,容我与言官谈一谈,说点中堂的想法,然后再加点荣中堂的意思,您以为如何?万一不济,也是晚辈莽撞,胡言乱语,自然与中堂无关。”

凌天锡暗暗称赞,这手法倒是极为高明,用李鸿章的班底,却透露说是荣禄的意思,足可以混淆视线,以假乱真。赵衡此子果然是诡计多端,连环下套。他站起来劝道:“中堂,机不可失啊。”

李鸿章微微一笑:“你们觉得行就自己去办吧,我老喽,不问政事久矣……”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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