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宦和熊希龄到先锋营报到的第二天正赶上军饷,两人可着实开了一番眼界。抬眼望去,训练场上一排排人头站得笔直,布成了一个个壁垒鲜明的方阵,赵衡全身戎装,军服上的扣子一丝不苟,浑然不顾天气已转热的现状,士兵们也是着装整齐、精神饱满,抬眼望去满脸遍布崇敬与肃然。陈宦和熊希龄看了之后暗暗点头,心里连声称道:好兵!
只见赵衡一个个走过去,旁边还有人托着托盘,上面白花花的似乎是大洋。
“李有才。”
“到。”被点到名的士兵立正敬礼,赵衡还礼之后,将白花花的大洋递给他,后者两手接住,妥帖地放入胸口袋。
“王大牛。”
“孙土根。”
一个个点名过去,居然全部是赵衡亲自饷。
熊希龄悄声对陈宦道:“二庵,你看到没有,这样的饷方法,官长根本就不能克扣贪污,更不必说喝兵血了……”
再看那些大头兵挺胸凸肚的模样,个个激动得无以复加,可见全营长官亲自饷是何等激励士气的举动。
陈宦也道:“大开眼界,大开眼界,文远虽然比我们年轻几岁,但心思老辣沉稳,比我却强出太多。”
看见陈宦等人到来,赵衡微微一笑,暂时中断了饷,走到台上宣布:“今天,我们欢迎陈宦陈大人、熊希龄熊大人到我们先锋营报到。今后,陈大人是我的副手,出任帮带一职,兼任步兵第二队队官;熊大人接替梁大人,出任全营的总文案,请大家表示欢迎。”
众人立即鼓起掌来,声音整齐、响亮,陈宦、熊希龄在台上亮相时连连向四周抱拳示意。只见赵衡双手往下轻轻一压,掌声立刻就停止了,队伍重新站得笔直。两个月来的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已让这批泥腿子们明白了什么叫令行禁止。
“下面,请陈大人给第二步兵队的将士饷,今后他就是你们的官长,也将是与你们一起同甘共苦的兄弟。”
陈宦连忙跑过去,学着刚才赵衡的模样,从旁边的文案手中接过托盘给士兵们饷,但点了第一个名字之后就闹了个大笑话,只见陈宦把托盘递了过去,对面的士兵居然迟疑着、没伸出手来接,反而站得更加笔直、矗立。
陈宦愣了,问道:“你为何不接?”
“长……长官。”对面明显是一个山东士兵,慌慌张张敬了一个军礼后道,“俺刚才敬礼后,长官没有还礼,按照规矩,俺是不能接的……”
“轰”地一声,周围都是众人忍不住出来的笑声,陈宦闹了个大花脸,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连忙学着赵衡的模样,还了军礼,对方才手忙脚乱地接过了军饷。
陈宦刚刚挪动脚步,还没等走到下一个人跟前,赵衡吼道:“韩铁牛。”
“有。”
“出列!”刚从陈宦手中接过军饷的士兵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外面。
赵衡道:“你刚才谨记条例,做得很好,奖励一个大洋。”
“是,长官。”
“归队。”
到这个时候,陈宦对先锋营上下令行禁止的一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熊希龄则皱着眉头,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莫非这是赵衡给陈宦的下马威,这个年轻的管带,心思可很难捉模啊。
饷了大半个上午,陈宦也算是借着这个机会对自己即将直接掌握的第二步兵队有了直观认识,虽然大多数人的名字他还叫不出来,但士兵们脸上的勃勃英气与强壮的体魄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中午时分,一直在营房中忙于安顿的两人感到饥肠辘辘,赵衡的戈什哈过来招呼他们:“报告长官,用餐时间到了,请长官前往用餐。”
“好,前头带路。”
两人本以为戈什哈会引到某处小餐厅,没想到戈什哈三转两转,居然将两人带到了大部队用餐的地点,排在一串长长的人群身后。而用餐区里,长条桌子上已有不少士兵正在用餐,秩序井然,相互间居然没有交头接耳的。
“请长官依次排队用餐。”
“什么?”熊希龄眼睛都瞪圆了,问道,“就在这里用餐?”
“是,长官。”
这下熊希龄可真有点恼火了,赵衡啊赵衡,你上午给二庵一个下马威就已够过分了,在吃饭时还要搞这种小动作做什么?枉你昨天还在荣中堂面前夸赞我们,原来你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当真是错看你了。
看着熊希龄要作的样子,陈宦拉了他一下:“秉三兄,既来之则安之,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可是在年少时饱尝兄长一家的冷言冷语与虐待的,是故对这种境遇有一种本能的抵御,他仔细打量周围的一切,觉得先锋营到处充满了奇特,远远不同于他所认识的军队。
熊希龄好不容易才按耐住火气,问戈什哈道:“赵大人一个人在哪里用餐?”
“一个人?”对方被问得莫名其妙。
陈宦见对方疑惑,连忙补充道:“我是说,赵大人单独的小餐厅在哪里?”
戈什哈像是第一次听见这次传闻似地,好半天才回神过来道,“全营上下包括长官在内都在这里用餐,没有餐厅的……”
“什么?”熊希龄眼睛都瞪圆了,偌大的营地,只有这样简易的露天桌椅,居然连餐厅都没有?
见熊希龄纳闷,戈什哈就笑了:“赵大人和我们一样排队打饭,都在露天吃饭……今天长官有事实在月兑不开身,让我给他打回去吃,不过这是很少见的,长官一般都和我们一起吃,不仅一起吃,连饭食都和弟兄们一样。”
这下轮到陈宦震惊了:“你是说,赵大人和你们吃得一样?”
“一样啊,我们吃啥,长官就吃啥。咱们先锋营的伙食棒着呢,保证二位长官流口水。”提起伙食,小伙子一脸的高兴样。
正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了饭菜处,陈宦看了一下,每人碗里一个荷包蛋,一份青菜,两个酱油狮子头,一块大排,香扑扑直冒着热气。他仔细一看,果然不管是谁,一律都是这样的菜肴,旁边有两个大木桶,一个盛着白米饭,一个盛着海带汤。
戈什哈道:“米饭在旁边,大人要多少就自己加多少,不够可以再添,保证吃饱。但有一条,绝不能浪费,若现有人剩菜剩饭,老大的皮鞭就打过来了,吃完后将碗筷一起放在收纳处,切记,切记。”
看着旁边人心满意足地大吃大嚼,熊希龄连连叹息道:“古人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果然诚不欺我,今天我们两个就成了小人……”
陈宦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可是见识过部队里那些营头是怎么用餐的,别说和士兵们同甘共苦,大多数时候中午吃饭根本就见不到官长人。哪怕在营里用餐,最起码也要炒几个菜,来瓶小酒,弄个满满一桌子。而普通士兵的吃食就少的可怜,荤腥更不常见,饱一顿、饥一顿是常事,大头兵们大部分都是面黄肌瘦。
戈什哈所言不虚,打菜的大师傅只见戈什哈一个,便问道:“今儿怎么不见赵大人?”
“大人有事,让我给他打过去吃。”
“好嘞。”大师傅一模一样地给加了菜,打了饭。差不多要端走的时候,仿佛又想起来什么似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舀了半勺的狮子头酱汁浇在白饭上,“大人爱吃盖浇饭,赶紧端去吧。”
想来这算是赵衡唯一的特权吧。
陈宦笑眯眯地问大师傅:“平常你们都吃什么?”
“菜每天都不一样,不过大人下过命令,每天要有半斤肉、四钱油,荤素搭配,米饭管够。哦,对了一天四顿,两干两稀,早上还有包子馒头……”
陈宦和熊希龄相顾一笑,都说:“给我们来一份,嗯,也一样儿浇点酱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