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化工生产精盐的成功,大大刺激了北洋局、开平局上下一干人等的神经,同样是产业,同样是荣中堂属意的洋务,无论是北洋还是开平,都算是历久经年的老字号,却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拳头产品,现在反而是渤海化工跃居其上,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大有想法、老大不服气,周学熙恰是其中之一。虽然周家与长芦盐商关系密切,周学熙本人在渤海化工也有股份,但渤海化工再好,他不过就是一个小股东而已,唯有自己做出事业,才是真正的成功,两线对比之下,对这个大有抱负的年轻人而言,失落感尤其强烈。
凌天锡入主开平之后,周学熙一开始是存了观望之心,既盼着凌天锡能将开平局带入正轨,又隐隐约约希望凌天锡能够载个跟斗,好让他能有机会上位。这个心态影响了他与凌天锡之间的关系,凌天锡面上不说,心里却着实不以为然。
随着凌天锡三把火之后将开平局整顿得井井有条,再加之全局上下掌控力度的逐步加强,周学熙有利于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尬尴处境。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凌天锡为人处世亦不像张翼那样霸道与无礼,用人也是唯才是举,周学熙一派的人马虽不是令人完全称心,很工作却是兢兢业业,亦无存心捣蛋之处,凌天锡感慨之下,想着人才难得,便也绝口不提此事。
眼看着开平局局面一天天的好转,周学熙也终于认清了局面,不再存有观望心态,反而切实希望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人当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前段时间还在为互争夺高下而暗暗较劲,但现在处于全面下风之后,周学熙反而认清了形势,在凌天锡返回唐山之后,他就急不可耐地登门拜访,虽然他是会办,凌天锡是总办,但后者还兼着全省矿务督办的名义,在品秩上高出他二级,再加上凌天锡资历深厚,很多时候两人还是正经的上下级关系,平等商量的机会不多。现在有求于人,姿态却是放得更低。
凌天锡很满意周学熙的转变,这非但意味着周学熙本人对他的认可,亦包含了他在全局上下威信的树立,眼看周学熙如此恭谦,原来心底的不快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人,精盐大获成功、行销天下,着实可喜可贺。”大概觉得突然造访有点出人意料,周学熙先是大大恭维了渤海化工一番,然后拐弯抹角地说出重点,“卑职对化工一节尤为关注,近日想到一宗产业,大有前途,不知总办大人是否感兴趣?”
凌天锡微微一笑:“辑之,咱们各自把名字写在纸上,一会验看一番,看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等写完后一亮相,凌天锡的纸上是“洋灰”二字,周学熙的纸上是“细棉土”三字,当真是丝毫不差,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学熙惊叹不已:“原来大人与我想法一致,这下我更有信心了。”
“洋灰厂若要兴旺,还非辑之不可。”凌天锡乐道,“听说辑之前几年就在琢磨恢复,想来大有心得吧。”
论对水泥产业的了解,还真不是吹牛,周学熙说第二,开平局就没人敢说自己第一。他在前几年就试图恢复洋灰厂,但鉴于技术落后、管理不善的局面只能作罢,更不必提张翼的瞎指挥、乱折腾在其中的干扰作用。不过虽然没能搞起来,但对唐山洋灰的弱点已勘察得一清二楚:一则技术落后,国外均已采纳旋转式烧窑法,唐山还在用直窑,费燃料不说,成品率也较低落;二则原料缺乏,用于烧窑的煤炭开平局倒有的是,但土坯、石灰却千里迢迢地从广东运来,每吨售价超过十两银子,成本大大超支,价格一下子就上去了,这也是唐山厂办了几年之后亏损殆尽、维持不下去的主因。
随着开平勘探范围的扩大,唐山周围已陆续发现了石灰、黏土,原料一节得到了初步解决,周学熙三番五次地和张翼提起,后者本来就为资本焦头烂额,当然更不可能掏出银子来做赔钱的买卖。周学熙空有抱负,实则毫无用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目前唯一欠缺的无非是股本金而已,但凌天锡做实开平商股之后,开平局一下子进了四十多万两银子,连带前进道路上最后一点隐患都消失了,周学熙自然又重新萌发了豪情壮志。
不过,显然凌天锡并没有简单地答应,反而说道:“洋灰厂,开平局可以投资,但绝不是兜底,按我的意思,也要照渤海化工的先例,发动各方投入股份。”
周学熙原以为凌天锡是要借机报复,但后者的另一番话很快打消了这种念头:“官督商办,必然是要商办的,倘若官方权力过大、股份过高,则直接办成了官督官办,诚为不智。”
“大人所言甚是。”周学熙附和了两句后道,“既然重新开始,便应该气象一新,穿新鞋走老路实属不智,还请大人为之命名。”
“新厂取名为启新洋灰厂如何?”凌天锡提议道,“启新二字,取其开启新历程之意,寓意唐山细棉土厂重新起步,既有传承,又有创新。”
“大人这个名字是再妥帖不过了。”周学熙笑道,“我一定不负大人所托,将启新的事情办好。”
“既然辑之以为大有希望,自然有大干一场的必要。”凌天锡听了周学熙正反两面的情况介绍后,也是大感振奋,问道,“总共需要多少股份?”
“先期投入二十万足够了。”周学熙一样样算来,每一笔银子都被他安排好了去处,看得出来做足了功课,算得上烂熟于心,凌天锡心里暗暗点头称赞,单就这一点,周学熙便不得不令人看重,他拍板道:“就按二十万拟定股份。开平局出四成,八万两;凌家出一成,二万两;赵衡出一成,也是二万两……”
其他都好说,为什么要让八竿子打不着的赵衡很插一脚?周学熙很是费解,或许是看穿了他神色中的疑惑,凌天锡笑着解释起来:“辑之,其实让你办洋灰厂还是赵衡的主意……”
原来如此,周学熙大彻大悟,对赵衡的好奇心亦愈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