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七号,星期天,晚上。
老梁与小齐再次上门,而旁边坐的除了傅修国,又多了田帅刚刚调回朱京的老爸傅审知。
经过一番听上去和和气气的讨价还价,两边终于各让一步取得了妥协——田帅配合工作,诚实回答;不过,老梁他们也要放弃尖锐问题。
于是田帅乖乖开了金口。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下午五点多。”
“五点多多少?尽量回忆一下。”
“下了课,收拾了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四点五十五分下课,走到家里——”因为孙友良他们在学校里来去不靠自行车,靠步行;也不打算配,反正没几步路,而且步行有利于保持对环境的即时观察,所以田帅跟着走路了。“五点十分这样吧。”
——“家”?
小齐做的笔录,老梁在心里圈了一下,面上不露声色。而傅修国借着端起茶杯,顺势看了傅审知一眼。
傅审知坐在那儿,依然慢吞吞呷着茶,瞧上去什么反应都没有。
“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一个人离开吗?”。
田帅摇摇头,目光略略一低,落在了老梁的衣领上:“不清楚。”
“你推测呢?”
田帅没吭声。
老梁向前俯身,支着膝盖诚恳道:“她之前发表了一篇论文,你知道的吧?小小年纪就达到这个水平,很了不起我们需要专业人士解决一些问题,所以才找她——找的也不止她。她有个师兄,叫鲁鑫的,还有论文指导教授,都已经开始帮我们做研究了。当然,这忙我们不会让人白帮的。”
田帅点点头,正要开口,傅修国抢先一步悠然道:“按纪律,你们不能透露重要情况的吧。”
这是肯定句,只不过缓和了语气,意在提醒田帅,老梁说的只是一些细枝末节,不是关键重点。
田帅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没好气,抿起唇瞥了老梁一眼:“就为了这个?我不信她不干就没别人干了再说了,她不是这里的国籍,你们真会找她破解什么情报?”
小齐一直低头做笔录,此刻落笔的力道不禁大了许多,差点戳破纸。老梁“呵呵”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怕你也不大清楚,说起来尴尬——她不是有个公司叫绿光的吗。我们嘛,除了找她做研究,还想跟她买两个芯片。”
这回田帅压根不信了,挑眉道:“真就这些?”
老梁收敛了笑容,用力道:“就这些”
田帅瞅着老梁,琢磨着说什么。傅审知放下了茶杯,不轻不重“砰”一声。田帅当即看他老爸。孙友良起身提瓶过去给加了些热水。傅审知看着热水注入杯中,不容置疑道:“那小姑娘是在逃命。”
意思是说,你们的目的远不止这些。
也不知是傅审知久居上位,积威使然,还是因为连着两次当着家长的面儿忽悠小孩,而且连着两次被拆穿的缘故,老梁被堵得一时语塞,片刻后才打哈哈道:“女孩子胆子小了点,也是有的。我们真没想要她的命”
田帅咬牙:“我可不觉得她胆儿小”
谈成这样,又不能来硬的,已经问不下去了。
所以傅修国起身送客:“这样,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吃个便餐,再慢慢聊吧。”
虽然不是同一个系统,但好歹傅修国级别高些,而且关系人脉不是老梁能比的。所以老梁无意得罪,连忙跟着起身:“谢谢,可惜我们有纪律。今天就先这样吧。”又与傅审知致歉,“您刚回来,还没歇歇就被我们打扰,实在是——”
傅审知一摆手:“都是工作。”——
梁齐两人一走,傅修国叫了傅审知的警卫点菜选酒,傅审知则把田帅叫进了书房。
父子两个隔着一张写字台默然对坐。
傅审知只是喝茶,田帅低头绕手指玩。
而后傅审知茶杯往旁边一搁,田帅没反应过来;傅审知指了指一旁的热水瓶,田帅这才明白,犹豫了一下,想到刚才在客厅里傅审知说的两句话,还有这住处也是傅审知安排的,便上前给傅审知续了热水,捧回到傅审知面前。
傅审知将田帅的犹豫看得清楚,很没好气,但也没提这个:“你都知道些什么?”
田帅坐回椅子里,瞅瞅傅审知:“也没什么。”
傅审知冷哼:“连我都瞒着?”
田帅就游弋了目光,过了片刻,小心道:“外星人?”
傅审知忙竖手止住了田帅;顿了顿,到底多叮嘱了一句:“别跟人提。”
田帅乖乖儿点点头。
傅审知又喝了一口茶,缓缓放下杯子道:“下回他们再来,就该换阵仗了。”
这是说情报局那边。
田帅笑了笑,狗腿道:“这不是有您嘛“
——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我?我拦得了小鬼拦不了阎王”傅审知不禁怒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田帅缩缩脖子:“她没要我不说啊,就是——能拖一两天的话,更好。”说着坏笑了下,“这都四天多啦”
傅审知眼皮一掀瞪田帅:“长进了啊”
田帅抬头看看上面的天花板,偏头瞅瞅一旁的君子兰。
傅审知气了一小会儿,按捺了怒气问:“你们俩——还不错?”
田帅没回答,可是忍不住给乐了。
这样甜蜜而舒展的笑容,傅审知从来没有在田帅身上看到过;倒是四十年前,曾经在镜子里、在一张极为相似的年轻脸庞上看到过……
因此傅审知微怔了一下,继而索然一叹:“那就好好地。”
田帅点点头;又有些不明白,看看傅审知。
傅审知扬扬手:“吃饭吧。”
田帅“哦”应了一声,起身走出了书房。
可傅审知没起身。
田帅在门口不解回头,看见傅审知端起了茶杯喝茶,便没催,轻轻带上了门——
田帅在陪他爸爸吃洗尘的家宴时,王颖已经完成了八次大幅度变装,连带换车八回,从西红市到了春申市,又辗转到了南泽,悄然落脚了:
首先,在华强北附近租好了房子,因为是两个女白领缺个女生合租,又是朝北的小房间,地段虽好,八百块一个月;
其次,买好了文凭,五十块钱,营销专业,做工精美没有错别字,还带壳儿,瞧着挺正规;
最后,以三会市二十一岁姑娘刘嘉嘉的身份,以买来的文凭,在英才网等招聘站点上,注册了ID,并挑选出南泽市十四家做电子线路板的外贸公司,向它们发送了简历——照片直接拿透明胶把遮光窗帘往墙上一粘,而后用手机拍的。其上的王颖……哦不,刘嘉嘉,笑得爽朗灿烂。
做完这些,王颖倒头就睡——她已经四天没有好好睡觉了,一路而来,都是间歇性短觉,而且得保持警觉。
不过以前有过更辛苦的时候,所以王颖并不在意,状态也保持得很好。只是多次化妆换装的缘故,钱用了不少;加上越早掌握上面的情况越好,所以明天开始,王颖打算直接出击找工作——没错,招聘上是说了审核完简历会联系应聘者,但谁规定发了简历就不能再自己找上门去了?
外贸销售,做的是产品推销,那么就先从推销自己开始吧
并且,电子线路板这块,很多东西都是禁运的。是国外买家贪图利润,当了二道贩子,换了名称标号,卖进来的。
所以,虽然联盟联邦对帝国禁运一系列东西,但帝国这边,却也不是全部都买不到。
这类生意,最大最肥的客户,无疑乃是军工企业与研究所。
而知道了这一行的大客户订单的数量变化,乃至需求动向,便间接知道了帝国上层的大概氛围,知道了事态演变的大概情况,顺带也可以据此推算田帅的“叔叔”是多了、少了,还是保持着原样。
——要想弄到情报,未必就得黑了军用卫星
对避风头的王颖而言,大隐隐于市,从一个无人注意的角度关注进展,耐心等待机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王颖早在她坐上“朱京-三会”城际大巴时,就选定了这个地方,这个行业、以及这份工作——
一月八号,星期一。
田帅不得不请假一天,因为他迎来了两位他老爸都起身与之问好握手的客人——客人一男一女,其中那位温文尔雅的女士,赫然是明亮的老妈
生母。
这是软牌同时也是强力牌。
还不得不接。
所以田帅无语凝噎
与此同时……
王颖一身千把块的入门级黑白职业套装,踩着跟高七厘米的黑皮鞋,画了精致的彩妆,打的到赛格广场,乘电梯直上四十八层,“迪咯迪咯”,款款走向了南泽市博光科技有限公司的前台。
由于把头发烫了小卷还染成了红栗色,上了假睫毛,用了B+罩杯的海绵胸衣,戴了指甲片儿上了油绘,更重要的是,改变了走路说话、待人接物的方式,如今的“刘嘉嘉”,看上去就是个明媚的白领,与在学校里安静低调甚至有些冷漠的王颖,风格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