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河 10. 北京来的女孩

作者 : zh凡夫

江南的春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快有半个月了。午后刚刚停了一会儿,现在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丝。这不是农忙时节,田里劳作的社员纷纷放下农活,向村中跑去,空旷的原野里只剩下看秧田的梦才还在不停的挥舞着红旗。雨下的不够大,成群的鸟雀还聚集在秧田周围,伺机偷食田中的稻种。秧田有四亩多,分成五块,一字儿排开,都有梦才一人看管,他得不停的走动来驱赶这些“赖皮赖脸”的盗贼。这已经是他看的第二拨秧田了,队长说他看田负责,看完了早稻秧又让他接着看中稻秧。看秧田这活儿虽然轻松,但时间上却很捆人,又寂寞单调,由于地里的活不多,这片田开始是由他和李俊生一同看的,但小李干了几天便不愿意了,队长便叫他一个人继续看下去,不过他到挺乐意这样,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断他的思绪,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在幻想世界中翱翔。

天变得越来越暗了,遥远的天际闪电不断,雨也越来越大,还起了风,淋湿的衣服被风一吹感到凉飕飕的。地里的鸟儿已经散尽,他卷起驱鸟的红旗准备回去,忽然看到远处的山岗上有两个黑点在闪动,他停下来引颈观望,只见这两个黑点正在向这边移动,渐渐的看清楚了,是两个人,好像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穿著雨衣,正从山岗上艰难的往下走来,他们好像拿了不少东西……啊,那个大人像是张老师,她去北京已经快一个月了。梦才心中一热,赶紧迎了上去——果然是张老师,她也看见了梦才,向他招手,他快步跑了过去。

“瞧,衣服全淋湿了,怎么不打把伞呢?”张老师心痛的看着他。

“没关系,才下雨——”

“什么没关系?等淋生病就有关系了,你们一个人在外面,父母——”她突然想起他是孤儿,改口道:“赶快回去把湿衣服换了。”

梦才说:“我这就回去,您把行李给我。”他去接张老师身上背着的旅行包。

张老师没有松手:“我这行李重,你拿不动——要不你帮她拿吧,”她指了一下站在身后的那个孩子,“她是我侄女——小倩,把皮箱给你梦才哥哥。”

梦才这才注意到张老师身后的那个孩子原来是个小姑娘,比他矮大约一个头皮,全身被油布雨衣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此时她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正怔怔地望着他。梦才心里感到一阵慌乱,他低着头从她手中拿下那只精致的小皮箱,走了几步觉得太轻,又从张老师手上硬拿过一只旅行包,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不一会,他就到了张老师家,过了片刻,姑侄俩才赶到。

“你走的好快,就像有小鬼追似的,我们在后面紧赶慢赶都赶不上。”张老师气喘吁吁的说,一边掏钥匙开门。

梦才笑笑,没说话,进屋放下行李,转身刚要走,被张老师拉住。她从旅行包中拿出一套新衣服叫他换上。这是她在北京时从一个专门卖出口转内销产品的商店里买的,那里卖的服装不要布票,不过价格比其它地方的要贵些。

她把他推到了西厢房,说:“就在这里换吧,从里到外都换了,衣服有点大,不过下半年可能就不大了。”她走出屋子并把门带上了。

梦才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许久都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啊,连背心和裤头她都替他买了……他的鼻子一阵发酸,他强忍着才没有让泪水流出来。当他换好衣服回到堂屋时,张老师已经燃起了炉子,正在忙着。她的侄女坐在窗户边上,眼睛朝外望着,这是一个有着修长四肢和白皙皮肤的美丽女孩,听见响声,她转过脸来,又像刚才那样怔怔地望着他。

梦才又有些慌乱了,他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我要回去了……张老师,谢谢您。”

张老师夺下他手中的湿衣服,“外面正下大雨,你怎么回去?衣服都破了,留在这里,我给你洗好,再缝一下。”她把湿衣服放进了一个木盆,又说:“我正在煮糖水蛋,等会儿一人吃两个暖暖身体,你现在坐到你妹妹旁边,和她说说话。”

梦才远远地离女孩子坐下,表情局促不安,不过,这时她已将脸对着窗外了。过了一会,张老师将煮好的糖水蛋端上来,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张老师说了一些北京的事情,梦才则把她走后村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当他说到小鲁被祖财儿子打了的时候,她气愤的说:“那家人一贯不讲理,你们以后离他们远一点,惹不起躲得起,还有,老歪问你们借钱千万别借,他借钱从来是不还的。”

当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坐着,张老师和她说话,她通常没有反应,至多点点头。梦才心里浮出一个疑问:这个女孩会不会是个哑巴?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女孩,但看了一会并没有看出所以然,只是觉得她的表情有些木然。

一个小时后,雨小了,梦才起身要走,张老师叫他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梦才忽想起红旗还丢在田里,便要去收旗子,又说收完旗子直接回宿舍不来这里了。张老师见他执意要走,便拿出一包牛肉干叫他带上,又叫他常来玩。梦才点头答应,便一路小跑去了田里,还好,红旗尚在,他收好旗子直接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乌烟瘴气,小鲁他们几个正在玩抓呆瓜的扑克游戏,面门而坐的小马首先看到梦才,嚷道:“一下午你都躲哪去了?找你打牌都找不到,二呆又不会打,害得老子当了一下午傻瓜。”果然,他和他的对家金平国脸上都挂满了纸条,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小马忽然发现梦才和平常有些异样,仔细端详,才发现他穿的衣服是新的,“唉,你这身衣服是从那弄来的?走的时候没看到你穿啊?”

“张老师从北京带来的。”梦才老实的答道。

“怎么张老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打牌的几个人都转过脸望着他。

“下午刚回来,当时我正在田里——”

“她没说这次上北京干什么去了?”

“没说,只是从北京带回来一个侄女。”

“侄女?有多大?漂不漂亮?”李俊生来了兴趣。

“怪不得一下午看不到你人影呢。”小马阴阳怪气地说,大家都笑。

“臭嘴,你少胡说,只是个小姑娘,还念小学呢。”梦才的脸开始发烧,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他赶紧把张老师给的牛肉干掏出来。这招果然见效,大家口中津津有味的大嚼起牛肉干,没有人再和他开玩笑了。

吃过晚饭,知青们便相约着去张老师家,他们一来想去再混点吃的,二来想去看看北京来的女孩长得什么模样,不过表面他们却说张老师对知青这么好,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当然应当过去看看。梦才不想再去,丁建国在县里学习,王佚夫晚上要批改作业,除了这三个,其余的都去了。

直到十点钟,去张老师家的那几个人才回来,自然又弄了些吃的回来,他们还知道了那个小姑娘名字叫张倩影,小名叫小倩,十岁还不到。

小马叹息道:“多漂亮的妞啊,只可惜太小了,我们这里只有梦才马马乎乎能配得上。”

“梦才能配得上?”李俊生不服气,“他的个子太小,男的至少应比女的高半个头才好看,像我这样的还差不多。”

“梦才还能长。”金平国接道。

“他能长我就不能长?”小李白了他一眼。

鲁国强笑:“你腰那么长,大头还往下坠,还能往那长?你再看看人家梦才,腿长身子短,现在他还没长个,等发育了说不定比我还高,还有,你都十七岁了,比张老师侄女大的也太多了点。”

小李辩道:“我其实只比梦才大一岁多,户口簿上的年龄根本就是错的。”

小鲁知道这是他的痛处,他父亲为了他免于初中就下放的命运,曾私自将户口簿上他的出生年份从1955改成1956,后被与他家有隔阂的邻居举报,不但年龄被改回来,他的父亲还受到全市通报的羞辱。小李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常常辩解说他真是1956年生的,只是因为母亲为了多得两斤粮食,才故意将他的年龄提前一年。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你得和我们一起下放。”小鲁故意激他。

“我要是说谎,我要不是1956年出生——就不是人养的!”小李激动的脸红脖子粗。

小马打圆场:“好了好了,别争了,‘专家’,你就发扬一下风格,把那个小姑娘让给梦才。”

“不要不要,”正在一边看热闹的梦才跳将起来,“我不要,过几年我准备参军去,保卫祖国,支援世界革命。”

“这不矛盾啊,你可以带着她一起支援世界革命啊,哈哈……”其他人跟着打趣。

梦才更急了,他脸涨得通红,叫道:“你们再怎么劝我都不要,反正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屋子里的人都被少年认真和焦急的样子惹得大笑。刚从学校回来的王佚夫摘下眼镜,擦去笑出来的眼泪,道:“你们这些人太没良心,张老师对你们这么好,还拿人家侄女开心——对了,你们刚才喊那个女孩小倩,这名字好熟……”

“当然熟,聂小倩,《聊斋》中的人物,有名的美丽鬼女。”小鲁应道。

“原来是个小女妖精啊,怪不得她脸上有一股妖邪之气,那我不和梦才争了。”小李做了一个鬼脸。

“张老师侄女不会是哑巴吧?她今天晚上没说过一句话。”小金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个有点弱智的青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观察力,常常能注意到别人忽略了的细节。他的话提醒了同去的几个人,他们都醒悟道:“对啊,今天是没听到这小丫头说过一个字。”

王佚夫笑:“小女孩胆小皮薄,看到你们几个凶神恶煞的那还敢说话?”

“不是这么回事,”小鲁摇摇头,“我想起来了,有时候她姑妈和她说话,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眼光还老是发直——喂,你们说她脑子会不会有问题?”

其他人都说:“不会吧,要是那样实在是太可惜啦。”大家又对小姑娘品头论足了一番,然后带着几分快意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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