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才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窗户外面正纷纷扬扬飘着雪花,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鞭炮声提醒人们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看看天色,大约*点种了,但他仍然不想起来,被窝温暖而柔软,床单和被褥都是新换的,发出一种好闻的味道。昨天他还在到处漏风像冰窖子一样的宿舍冷得簌簌发抖,而今天……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你先吃吧,不要等你哥哥了,他还睡着呢。”这是张老师和小倩说话。
她们已经都起来了,那自己也不应该再躺着,梦才一骨碌爬起来要穿衣服,弄得身子下面的床铺吱吱作响。听见响声,张老师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套新衣服,说:“醒了?喏,把新衣服换上,也不知合不合身?”
“我不要,”梦才难为情的说:“我又不是小孩,过年还要穿新衣服。”
“你十六岁还不到,不是小孩是什么?”张老师笑道,“小倩也都换新衣服了,你这套我去年十一月份就做好了,年前你走的太急,忘记给你带上,正好现在过年穿。”当她看到梦才将衣服穿上,而且正合身,这才放心的走了,临出门又告诉梦才口袋有压岁钱,梦才忙说不要,她笑了笑说小倩也有。
梦才一掏上衣口袋,果然模出了一张包着红纸的十元钱,“这……”他不知说什么好。来到堂屋,正遇到小倩在吃早饭,她大大方方的看着他说:“祝哥哥新年快乐!”自从昨天晚上从知青宿舍回来,她对他像换了个人似的。
“也祝——你新年快乐!”梦才回道。他本来想说祝妹妹新年快乐,但话到嘴边,妹妹两字却出不了口。
张老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叫梦才乘热吃。梦才忽然想起还没问她新年好,于是恭恭敬敬起身道:“张老师,您新年快乐!”
小倩瞥了他一眼说:“喊张老师多生疏啊,从今以后你和我一道喊姑姑,要不然你就干脆喊妈妈——”她回头看了看姑母道:“他长得还真有点像您呢。”
张老师道:“是啊,别人也这么说过。”
梦才红着脸说:“我还是喊姑姑吧,妈妈喊不出口。”
他窘迫的模样将姑侄俩都逗乐了。张老师说:“你怎么喊顺口就怎么喊,别听你妹妹的。”
梦才又将口袋里的十元压岁钱掏出来,要还给张老师。张老师道:“你刚才不是认我这个姑妈了吗?姑妈过年给侄子压岁钱怎么能不接受呢?”
小倩在一边假装生气:“姑姑偏心眼,给他十元压岁钱,却只给我五元。”
张老师道:“你哥哥去年生病,没挣到什么钱,春节前又回了一趟家,可能口袋里没剩几个钱了,他一个人生活,好多地方都要花钱。”
梦才见如此说,只好将钱放回口袋。吃完早饭,闲着没事,小倩要打扑克,于是三个人便玩起了“抓乌龟”。这是一种比较简单的扑克牌玩法:大家争着将手中的牌出尽,谁落到最后就算被抓了“乌龟”,和传统的玩法“争上游”有点相近。
他们刚玩了两圈,张老师过去的学生杏子过来拜年,便停了下来。杏子是德辉的妹妹,比小倩大四岁,因为父亲去世的早,家境异常困难,小学三年级便辍学参加劳动。这是个好学的女孩子,劳动之余,时常来张老师家补课,她已将小学课程学完,目前正在学习中学课本。张老师挺喜欢这个文弱的女孩子,常常说这么爱学的孩子现在太难找了。
杏子坐了一会要回去,被张老师硬留下来吃午饭。此时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四个人便接着“抓乌龟”。梦才牌风硬朗,出牌每每走到他这里便被强行截断,小倩刚好坐在他的下风,既接不到顺风牌,他的发牌鬼头鬼脑,又让别人很难跟牌。在连接二连三的当了几回“乌龟”之后,小姑娘生气了。梦才原来并非有意,她一生气,反到激起他调皮捣蛋的男孩天性,行为上变本加厉,牌一走到他这里便被卡住。小倩愈打愈生气,不断拿眼睛瞪他,但少年全装作没看见,我行我素。张老师和杏子在一边暗笑。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赌气的把牌一摔:“我不玩了。”正好墙上的挂钟打十一点,张老师笑着把牌收了,然后去准备中饭,杏子跟在后面帮忙。小倩不愿和梦才呆在一起,也一起去了厨房。
吃中饭时,小倩故意离梦才远远的坐着,自始至终,不正眼看他一下。下午杏子走后,梦才陪着笑脸,想找小倩说话,但小姑娘对他佯佯不睬,张老师笑对他说:“以后还敢不敢气你妹妹了?”梦才笑而不答,继续努力,到傍晚时,终于看到小姑娘的笑容了。
初三这天雪停了,张老师忽然提出要带梦才去民兵营长家拜年,梦才不肯,张老师只好说出带他去的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他是你的顶头上司,以后不管招工当兵上学,都还要经过他这一关,另外,你现在还小,地里的活你干不动,看看他能不能帮你在大队里找个轻松的活计。”
见她为自己如此操心,梦才不能再说不去了。他们到陈德军家时,恰碰到他从县里刚回来。对张老师和梦才的到来,德军有点意外,连声说:“姨妈,应该我给你拜年,怎么反倒过来了?”因为德军的母亲和张老师是远房堂姐妹,所以他称呼她为姨妈。他赶紧招呼妻子和三个小孩过来给张老师拜年。张老师往他孩子口袋里每人放了五块钱压岁钱,德军过意不去:“给一块就行了,那要这许多?”妻子忙叫孩子给姨婆磕头。夫妻俩都很欢喜。梦才趁势也给德军夫妻拜了年,德军满脸笑容,对他少有的友善。
谈了会话,张老师便把想给梦才在大队部安排个轻松活的意思说了出来。德军有点为难:“本来有个广播员的位置,但去年已经给了他们知青小组小李了,大队卫生所也有人了,当老师?梦才又小了些,再说学校现在也不太缺人……”
张老师忽然想起了大队林场护林员的位置,德军道:“这块到是缺人,现在看林子的陈重金腿害关节炎,根本就上不了山,年龄也大了,是该找个人替换他了——这样吧,您再找一下王书记和张主任,我这边肯定是会帮小张忙的。”
从民兵营长家出来,张老师又带着梦才去了张主任和王书记家。张主任是张老师的堂哥,自然没有问题,只有王书记的态度很暧昧,一会说梦才年龄小了,一会又说老重金还能再干一阵子。原来他大哥的孩子中学也刚毕业,嫌地里的活重,也想找个轻松点的活计,这些他不便明讲,只好说些推三阻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