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袜子事件”将梦才的自尊几乎打到了地狱里,尽管后来小倩挺诚恳的向他认了错,可是从她的目光里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怀疑没有半点动摇,她的潜台词是:这事情有,但我不应该说破。在这个事件之后,他觉得自己更难坦荡的面对她了,于是他越的躲避着女孩,而这样做的后果是更深的思念和痛苦。为了摆月兑烦恼,他现在更多的沉湎于烟酒之中,常常喝的酩酊大醉,性格也变的极其易怒。
哥哥梦国来的那一天,梦才恰好去大队部办事情,在街上兄弟相遇,哥哥一时竟没有认出自己的弟弟,直到梦才喊住了他,哥哥才知道眼前这个大小伙子是自己那个曾经那么瘦弱的弟弟。两个男人竟不害臊的当街洒下了热泪。
在回去的路上,哥哥说:“这个张老师对你真好,就像对亲儿子一样。”梦才充满感情的说:“别人也是这么说的,如果没有她,我说不定到现在个子还没有长起来。”哥哥又说:“那个侄女也非常好,她的姑妈是不是——”梦才明白哥哥要说什么,打断道:“那小丫头才十四五岁,是北京人,因为父母都不在了,才到这里投奔她的姑妈,等中学一毕业,她还是要回去的。”看到弟弟变的忧郁的表情,梦国没有再说下去。
梦国在乌石只住了两天,他是请了事假来的。梦才一直将哥哥送到了县城。分手的时候,哥哥显的很伤感。看着哥哥消瘦有点早衰的面孔,他的眼圈也红了,他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流出来。等到汽车开动的时候,他将二十圆钱硬塞到哥哥的口袋里,说给两个侄儿买套衣服,然后掉头走了,直到在城外无人的地方,他才落下了眼泪。
在哥哥走后的第三天,乌石一队才买了不到一年的拖拉机的变器坏了,马上将要“双枪”了,这可是关键时刻,从生产队领导到大队领导都急的直跳脚。在一起商量后,决定立刻派懂些拖拉机维修技术的梦才去拖拉机生产厂家山东济南东方红拖拉机厂购买一个新的变器。
下午当梦才从大队部办完出差介绍信出来时,正好遇到张老师,她问梦才是不是要去山东。梦才说对,他明天就准备动身。张老师说小倩也正准备去北京,她妈妈生前的一个同事最近写信要她暑假去北京学习舞蹈。张老师高兴的说:“原来我就担心路上要转车,她一个小姑娘不安全,现在有你做伴就好了。”叫梦才明天早上早点去她们家,吃了早饭就动身。梦才答应。
第二天临晨四点梦才就起了床,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去了张老师家。姑侄俩都已经起来。张老师热情的招呼他吃早饭,但小倩脸上表情却极冷淡,直到他们走的时候,她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张老师注意到侄女对年轻人的态度,有点担心,她嘱咐侄女路上不要耍脾气,一起都听梦才的。侄女紧绷着脸点了点头。临分手的时候,张老师交给梦才一个小皮箱,这还是那年小倩从北京来的时候从北京带来的,现在里面装满了她的换洗衣服。张老师又塞了三十圆钱到梦才口袋,梦才不要,她说这是给他们俩路上吃饭用的,梦才这才接了下来。
梦才他们来到公路旁不久便搭上了一辆去县城的卡车,七点钟多一点到达城关。正好赶上屯溪到南京的长途汽车,一路顺风,十小时后来到南京。他们马上赶到火车站,买到了当天夜里去北京的火车车票。俩人这一路走的可谓极其顺溜,全赶到点上了。不过他们的关系却没有旅途这般通畅,一路上小倩几乎没有说过话,梦才说的话也很少,只限于那些事物性的非说不可的话。这种冰冷的关系一直保持到他们上了火车。
这趟列车是过路车,起始站在上海,到南京前就已经严重员,车厢里挤满的乘客就像罐头里紧密排列的沙丁鱼,想在里面见缝插针都很困难,新上来的人只能挤在车厢间的过道里,不过这已经不容易了,还有许多人没上来,他们只能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叹气。命运之神非常照顾梦才他们,两个年轻人又非常幸运的挤上了车,只是一个不留神,俩人弄了个脸对脸,这对两个关系已到冰点的少男少女来说可是够尴尬的,于是都试图改变这种状态,但在人与人的距离被压缩到极限的情况下,这样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他们只得服从命运的安排,继续脸对脸站着。为了维持仅有的那么点自尊自爱,他们都把手放在胸前并把头尽力的向后仰以增加点俩人间的距离,尽管这样做很累,很难受。
火车终于开动了,闷热的车厢里变的稍微有些凉爽。这是个月光明媚的夜晚,车窗外面的景物清晰可见,田野、村庄、树木、河流、山丘……不断的在眼前闪过……天色忽然的暗下来——原来火车进入到一片树林中,很快外面又变的清亮,他们驶出了树林……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车里的人都向一边倾斜,人们惊呼起来,不由自主的向一个方向倒下去,车厢里叫声一片……
大势所趋,梦才也不得不跟着众人向前扑去,只是——只是这么一扑便扑在小倩身上,而且弄了个脸贴脸,更要命的是,有那么一小会,他和她还嘴贴了嘴。这……他绝不是有意的,这个老天可以做证!这一切全要怪列车在弯道上行驶时向心力所产生的惯性运动。
当列车从弯道回到直道的时候,由于相反的惯性,车里的人们又倒向了另一边,这一回是她扑到了他的身上……
列车终于回到了正常状态,车厢里响起了一片欢笑,刚才这个小插曲让人们暂时忘记了旅途中的困苦。
“刚才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可以对天誓。”过了一会梦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申明。
“谁说你是故意的了?”小倩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有必要做这种解释吗?”
“是没有必要。”梦才承认,脸上一阵烫,目光躲避着对方。
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女孩忍不住笑了,他也不好意思的笑。大概是受列车里欢快气氛的影响,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变的轻松多了。
“真挤啊。”小倩转动着因为一直后仰而酸的脖子。
“是够挤的。”梦才应道,学着旅伴的样也转动了一下脖子并叫脑袋摆回到应该的直立状态。这样舒服多了,不过他们脸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半尺了。
小倩将举在胸前的手放下,正好落在他的后腰上——旁人看就像楼住他似的。“这样可以吗?”她问,胳膊举在胸前已经快三个小时,酸痛酸痛的,早就想放下来了。
“当然可以。”梦才受宠若惊的说,他也想学她的样把手放下,可是不敢。
小倩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像我一样把手放下来?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
“你说的对。”梦才如同获得了圣旨,赶紧照样学样,也将手放在她腰上。
在消除了胳臂这个障碍之后,他们现在几乎是胸贴着胸,脸贴着脸,她看着他莞尔一笑,然后顺势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他们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相互拥抱着。不过在这拥挤的人堆里面,他们并不显得扎眼,旁边的人们,无论男女,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像他们一样互相拥着靠在一起,有的还出了熟睡的鼾声。几千年的男女授受不亲的儒家清规和无产阶级革命的戒律在当前这样的环境里统统失去了效应。
“你现在还讨厌我吗?”小倩问。
“什么?”梦才没听明白。
“我问你现在还讨厌不讨厌我?”
“我什么时候也没有讨厌过你。”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撒谎,你不讨厌我,前一段时间干吗要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呢?”
“这个……”梦才开始支吾了,“这个只是你的错觉,我没有……”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显然不愿意说真心话的态度让她不愉快了。
“你不要哄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什么事还看不出来?”过了一会她幽怨的说,“我并不是要懒着你,非要和你在一起,但什么地方我让你讨厌或得罪了你,你总应该告诉我一声,让我心里也明白……可是你什么也不讲,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难受?这个世界上除了姑姑,你就是我最亲的人,我把你当亲哥哥对待,可是你——”她的声音哽咽了。
梦才心中感到一种暖暖的酸痛,他用力的搂着她说:“我对天誓,我真的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你。”过了片刻,他喃喃自语:“有时候一个人太喜欢一样东西,就会产生怕碰碎的恐惧,这样他可能出现相反的行为——躲避……”
他的话女孩听的似懂非懂,烟雨迷茫的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然后问:“你不是因为要找女朋友而嫌我这个妹妹在旁边碍事吧?”
梦才急道:“我根本没有什么女朋友,如果我有你讲的那个想法,我天打——”
小倩急忙捂住他的嘴,“你又毒誓,我不要你这样。”
“可是你——”
“我相信你,还不行吗?”女孩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至此,两个少年男女心中的冰冻已完全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