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河 90、旅途中的故事

作者 : zh凡夫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在单调的火车行进声中,大部分人都进入梦乡,车内一片静默。风从破了的车窗吹进,让人感到凉飕飕的。七月上旬的中国中南部地区还处在梅雨季节,天还不是很热,刚上车时汗湿的衣服在夜风的吹拂下感到冷冰冰的。但梦才年轻的胸膛却是滚热的,小倩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中,喃喃细语着,“你从来没有去过北京吧?”她自问自答:“那是个多美丽的地方啊,这次你要能和我一起去那里就好了,我带你去故宫、王府井、**、爬长城,还有动物园、昆明湖、颐和园、西山——对了,西山要秋天去最好,那才美呢,满山都是红叶,红的紫……”她沉浸在对自己出生和度过童年的那座城市的思念中,半醒半睡……

她的声音渐渐地小下去,最后消失了。他看了她一眼,她已经睡着,她那张被月光照的白晃晃的小脸显得完全透明似的,只有纤细的眉毛和向上弯起的长睫毛黑幽幽的。她纯洁的像一个小天使,美丽的让圣人都会心醉迷离。他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环顾周围,都已进入梦乡,于是他斗胆的将嘴靠近那俊美的脸蛋,偷偷地亲吻,渐渐的靠近柔软湿润的嘴唇——忽然他感觉她的手轻轻的捏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仔细看她,似乎仍在熟睡,可是嘴角好像挂着一丝微笑,他不敢再做这“不轨”的事了,老实的将脸靠在她头上,她乌黑的云鬓散着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忽然地,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已大亮,再看看相拥而立的女孩——怎么他就这么样靠在她身上睡了一夜?他害羞了,赶紧将搂抱着她肩头的手臂收回,站直了身子。车里已经不像原来那样拥挤,没有了昨天夜里那种相拥而眠的景象。他不好意思的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小倩看了一眼手腕上精致的坤表道:“大概有两个小时了。”

“你就这么一直让我靠着?”

“不这样怎么办呢?我一离开你就倒了。”她无声的笑了。

“那你为什么不喊醒我?”

“看你睡的这么香甜,怎么忍心喊呢?”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饶有兴趣的注视着他俩,醒悟到他们实在太亲近了,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并向那人解释:“她是我妹妹。”中年男子没有吱声,把脸转向了窗外。

“你何必做这种解释?”小倩低声埋怨。

他没有回答,忽然道:“你渴不渴?”也不等她回话,从随身带的小包中拿了个搪瓷缸向仍然挤满了人的车厢里冲去,过了片刻,端着大半缸子水回来。

“喏,你喝吧。”他将搪瓷缸递过去。

她看了一眼他干裂的嘴唇说:“还是你先喝吧。”

“你先喝,国外都是女士优先。”他半开玩笑道。

“不,你先喝,你不喝我是不会喝的。”她坚决的说。

他只好先喝了一口,递过缸子。“不,你必须喝一半。”她坚持道。他只得大口喝起来,然后将余下的送过去。她满意的看了他一眼,小口的喝着这来之不易的半缸子水。她没有将水全部喝完,还留了一小部分,叫梦才拿着,自己从随身带的小背包里取出一条半新的毛巾,把喝剩的水浇到上面,然后像小猫洗脸一样的在自己的脸上擦洗了几下。从小背包里又掏出一个装雪花膏的小瓶子和一面小镜子,擦完雪花膏又对小镜子仔细的整理自己的辨——“女孩子真是奇怪的动物,什么环境下都不忘记臭美。”梦才在一边看着心里想。

小倩终于打扮好自己了,望着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梦才笑道:“哥,我好饿,还有吃的吗?”

梦才从自己的提包里模出三个己压扁了的包子,这还是昨天晚上在南京火车站买的晚饭吃剩下来的。他递给她一个说:“你是属耗子的,一个就足够了。”也不管她的白眼,将剩下的两个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待都下到肚子里才笑道:“怎么为一个包子就生气了?没关系,过一会列车上服务员还会送饭来。”小倩掉过脸说:“谁为一个包子生气了?是你的话气人。”他拽了一下她的辩,继续撩拨说如果她为这么一句话就生气那气死了也是活该。她扭过脸赌气不理他。

过了一会列车服务员果然排除千难万阻将一个装有早餐的手推车推了过来,梦才要了两盒面条,将一盒递给小倩,女孩说她已经气饱了,但经不住劝还是接了过去,吃了一半便真吃不下去了,余下的半盒留给了梦才。

饭饱水足之后,二人都有了精神,正好徐州车站下了一大批人,车厢里略显宽松,他们便挤了进去,打听周围有座位的乘客有没有下站下车的人?回答令人失望,都是去远地的。刚准备转移阵地,突然旁边一个胖嘟嘟的妇女道:“让小姑娘坐我这里吧。”往里挤了挤,挤出一块够坐半个的地方。小倩道了声谢,让梦才去坐,梦才道:“人家是让你坐的,我再有两站就下了,还是你坐吧。”小倩正好两脚站的又酸又痛,便自己坐了。

让坐的胖女人盯着小倩仔细看了一会,转过脸对旁边一个与她同样肥胖的男人叹道:“瞧这小姑娘长的多俊俏啊!”大约是她丈夫的胖男人眯着一对小眼看了看小倩,附和道:“是的是的。”小倩被他们看的不好意思,低下了脑袋。

“你是江苏人吧?”胖女人又问。

“不,我们从安徽来。”

“那你们去什么地方?”

“我去北京,”小倩指了一下梦才,“他去山东。”

“到北京干什么啊?”胖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去学习舞蹈。”小倩老实地说。

“你是舞蹈演员?怪不得这么秀气!”胖女人大惊小怪的叫道。她的男人也来了精神,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倩看。

“我只是业余演员,还在念中学。”小倩红着脸道。

胖女人非常健谈,也很会挖掘别人的私密,不久她就知道了小倩芳龄十五,出生北京并在那里度过童年,而且现在还拥有北京户口。她将自己情况也自豪的抖搂了出来:她在西单一个食品店担任支部书记,她的胖丈夫则是北京一家颇有名气的肉联厂厂长,他们结婚已二十年有余,育有一子二女。这次是她丈夫去上海参加一个会议,她正好没去过上海,便在单位找了个差事一同来了。

“我们都是有资格坐卧铺的,只是为了能多拿几个出差补助才坐硬坐的。”她不无得意的说,又夸她丈夫有本事:“在北京没有我老头办不成的事,我那个儿子前年下放,本来要去北大荒,他到市里找了一下人便照顾到了郊区,在农村待了还不到一年,又找到部队老战友帮忙,宝贝儿子就穿上了绿军装,现在他们部队就驻扎北京南门外,每个星期天都能回家,简直就和住家里一样。”直夸的那个胖丈夫满脸春风。

胖女人听说里。”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小姑娘,“我那个儿子和他老子一样,顶机灵了,参军才一年多就与从连队到师部的领导关系都混熟了,最近送去学习,回来后就能提干,小伙子长的也好,一米八的个子,标标致致,白白净净,军装一穿,帅极了。”说到这里扫了梦才一眼,这时她才想起了他,“这位年轻人是——”

小倩道:“他是我哥哥。”

“他是你哥哥?你们俩长的可不太像啊。”那位肥胖的肉联厂厂长怀疑道。

“真是我哥哥,”小倩的脸有点红,“他叫张梦才,我叫张倩影。”

“谁说他们不像?”食品店支部书记横了丈夫一眼,“我就觉得他们长的挺像,只是一个白,一个黑。”

她的话将周围的人都逗笑了,她的胖丈夫也嘿嘿两声以示捧场。

只有梦才没有笑,他在旁边冷眼旁观,自始至终没有插话。他对这对夫妻的饶舌和过分的热情感到非常厌恶,开始时因为他们为小倩挤出一个位置而产生的好感现在已荡然无存。他甚至对小倩也感到厌烦,瞧,她和他们那个热乎劲,简直就是一个呆鸟,谁知道他们对她安的是什么心!

列车上的小喇叭响了,通知乘客前方到站是济南车站。该是下车的时候了,梦才将自己的东西和小倩分开,然后说:“我到车门口等着下车,下面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凡事要小心,多长个心眼。”说到这里他向那对胖夫妻看了一眼,“到北京以后立刻去找妈妈的同事,然后尽快的给家里打个电报,让家里人放心——还有,这钱留给你。”他从口袋掏出她姑妈给的三十圆钱塞到女孩手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倩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对旁边的胖女人说:“阿姨,你帮我看一下东西,我去送我哥。”她挤到车门口,找到了梦才。火车这时正在减。

“你怎么了?才好了一个晚上就又变脸了?”小倩气呼呼的说。

“我怎么了?”梦才反问,“我不是好好的吗?刚才分手的时候也和你打过招呼了,态度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我问你,你对给我让位子的那对夫妻为什么没有礼貌?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如果别人对我有礼貌我就对他有礼貌,如果别人对我没有礼貌我就对他不会有礼貌。”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因为他们说到了他们的儿子比你强。”小倩的嘴角上出现了讥讽的微笑。

“胡说八道!”梦才粗暴的斥道,他的脸涨红了。

小倩没有再说话,她咬紧嘴唇,眼瞧窗外,努力的掩饰自己要哭的趋势。

梦才有点不忍心,态度缓和地说:“我主要是替你担心,你才十五岁,还不能完全辨别是非,这对夫妻对你也太热心了,我怕他们没有安什么好心,你去北京立刻去你妈妈同事那里,那两个人的家千万不要去。”

“这我知道。”小倩偷偷抹去脸上的泪水,从口袋里将他刚才塞给她的钱拿出来,说:“这是姑姑给你的钱,我不要。”梦才不接,小倩急了:“我带的钱够多的,你不要推来推去,看人家都笑话我们了。”她急的又要哭。

“好好,我收下就是,你千万别再哭了,我都给你哭怕了。”梦才笑着接过钱揣进口袋,不过他钱并没有真放进去,而是继续捏在手心里。

这时火车停了下来,列车员开始打开车门。梦才突然对小倩说:“你看那只小鸟怎么是蓝色的?以前我还从没有见过有蓝色的鸟。”小倩问在那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他却悄悄的把钱塞进了她的上衣口袋。

“蓝色的小鸟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小倩回头问。

“一只呆鸟,飞走了。”

“什么?”小倩不解的看着他。

“再见吧,小呆鸟。”梦才跳下了火车,招手笑道:“一路平安,小呆鸟。”

“你才是呆鸟呢,”小倩回道,“你也一路平安。”她看见他大笑着走远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手模衣服口袋,钱在里面,赶紧用眼睛寻他,早已无影无踪,气的她跺脚:“这家伙坏透了,看我以后还会理你!”

梦才其实并没有出站,他只是绕了个圈子又回来了,躲在等待上车的人群里悄悄的看着女孩。第三遍铃声响了,列车汽笛长鸣了一声,接着车身猛然的动了一下,开始缓缓的向前滑动……渐渐的加,不一会儿便在视野里消失。年轻人呆呆望着火车驶去的方向,心里空空的,好像自己的魂魄已经跟着火车走了。直到一个车站值勤人员碰了他一下,他才醒悟过来。此时车站上已空空如也,那个碰醒他的中年人笑着问:“小伙子什么楞啊?是不是心上人走了?”梦才不好意思笑笑,赶紧走出了站台。

离开车站,梦才便直奔济南拖拉机厂。拖拉机厂在城市的东郊,有两三千号人,是当地很有名的一个大厂。这天是礼拜天,但工厂仍然在上班,不过梦才要的那种型号的变器厂里没有现货,必须等一个星期才能拿到。他只好打了个电报给大队,然后找了个小旅店住下。白天有时到工厂看看拖拉机的安装过程,其余的时间则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瞎转。一个星期终于过去,山东人还讲信义,他按时拿到了要买的变器,此时身上剩下的钱也就够回去的车费,等回到乌石,口袋里只有几个叮当作响的硬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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