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天寒地冻。电台里已经吵嚷了好几天的西伯利亚寒流昨天晚上终于到了,刮了几乎一夜的风,温度剧降了将近十度。为了送小倩上学,梦才已经在刺骨的寒风中等待了两个小时,但仍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他有些不安,因为周六下午回来的路上,在暗地里陪伴着的他一直在仔细的观察着女孩子的状况,他感到她的情绪相当的不稳定。又等了片刻,还不见她的身影,他决定去她家看个究竟,便沿着她每天上学的路径一直走到梨树林中的老屋子前。
“这小东西去哪了?”梦才自语道,踌躇了片刻,心想自己在寒风中待了两个小时,今天的职责已经尽到了,拔腿刚要走,忽然现屋子旁边的柴火间已经空了。年轻人停住了脚步,心中腾起一股惭愧:这活以前都是他来干的,可现在不和人家姑娘好了,便什么忙都不肯帮了,真没有良心!——惭愧迅转为热量,脸面顿感火辣,他赶紧跑回宿舍,拿了扁担和柴刀进到山里……
梦才不自然的说:“姑姑,您,您今天这么早就……”
“小倩今天生病在家,我提前回来——怎么你没有看见她?”张老师问,转身看到已经堆了半满的柴火间,感激道:“我正准备去街上买柴火呢,真太谢谢你了,中午不要走,就在这里吃饭。”
梦才推辞说他中午有事,转身刚要出门,被张老师拉住。她有些生气的说:“我和你妹妹难道是老虎吗?见到我们就躲,都快一个月了,连你人影都看不到。”梦才不好意思再走,跟着她进了屋。
堂屋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饭菜,大概是刚烧好,因为还在冒着热气。张老师见了,心疼道:“叫她别起来,她还是起来了,昨天她烧烧了一夜。”这时。小倩的脸上还挂着哭过的幌子,离梦才远远的坐下,满脸的怨恨较往日更甚。梦才知道她为前天的事,耷拉着脑袋不敢瞧她一眼。
张老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只觉得两人模样好玩,笑道:“两只小乌眼鸡,不好好吃饭,又在斗鸡眼。”
梦才刚端起碗,听到这话咧嘴想笑,但见小倩正在狠狠的瞪自己,赶紧将笑容和着饭咽到肚中。
刚吃完饭,小倩就起身要离开,张老师道:“你们也有一段时间没在一起了,倩儿,留下来陪你哥哥说一会话。”
“他是谁的哥哥?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小倩轻蔑的回头看梦才,“哼,脸皮真厚,还好意思来。”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张老师被侄女的态度激怒了,“这是你的家,也是他的家,你有什么资格不让他来?你哥哥忠厚,你就不断的欺他,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尖酸的小丫头。”
小倩一动不动的站着,眼泪顺着面颊流下,她感觉自己的心碎了。
“是的,我尖酸刻薄,他忠厚老实——可您知道他在背后是怎么欺负我的吗?我为他受尽屈辱,可他却……”她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一阵咳嗽,脸涨的通红,她的姑母见状,赶紧为她捶背,过了一会她才喘过气来。
“才说你两句,就伤心成这样,脾气这么坏以后你怎么办呢?”张老师一边流着泪一边安抚着侄女的身体,模了模她的额头,“看,你的烧又起来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小倩抽噎着,心中无限的痛,忽然她看到梦才身上的毛衣——这还是去年她帮他织的,愤怒又让她有了力气,冲上去撕他的衣服。也许是气力小了,也许是衣服结实,撕了几下,毛衣丝毫未损,正巧旁边一把剪刀,顺手拿起就剪,姑妈上前阻拦,但已破了个大窟窿。
“好好的东西,说剪就剪了,这么冷的天你叫你哥哥穿什么啊?”张老师心疼的模着被剪破的毛衣,气的难受却又不敢再说重话,对梦才说:“你怎么不知道躲一下,就这么老实的让她剪?”年轻人低头不语。
“我的东西就不准他用!”小倩哭道,又对姑母说:“您也不用替他担心,从今以后会有人给他做更好的……”说到这里触动内心痛处,不能自己,跑进卧室趴在床上痛哭。
张老师听侄女话中有话,但此时又不好问。再看梦才,默默站在一边,不管小倩怎么哭闹,他都一声不吭,那模样看了真让人心酸——唉,这个也不能不管啊!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拿出针线,叫他将毛衣月兑下,替他缝好后说:“天气已经冷了,这件你先凑合着穿,等到有时间再找人重新给你织一件。”
梦才穿好衣服,说了声:“姑姑,我走了。”便出了房门。张老师跟到园子门口,安慰说:“小倩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等她过两天平静下来,我再说她。”梦才点了点头,出了园门。
回宿舍的路上,梦才心情郁闷的快要爆炸了,路过重高家门口时,在晒太阳的看门狗亲热的跑过来,他没好气的踢了它一脚,狗哀号着跑远了。重高正念小学五年级的小妹妹春雁愤怒的从屋里跑出来用眼睛瞪他,但他装着没有看见从旁边过去了。
知青宿舍的门虚掩着,梦才推门进去,他楞住了,一直在苦苦寻觅而找不到的王东生恰在房间里——这家伙正在从知青小组装菜子油的陶罐向一个小塑料桶中到油,他的那个狗腿黄毛在一旁帮着……
原来他们在偷油!梦才满腔的愤怒立刻转化成熊熊燃烧的大火:“王八蛋,老子等你多时,你还敢回来偷大家的油!”他的声音由于愤怒而变了音。
王东生大吃了一惊,但看清来人之后,他的吃惊变成愤怒,“你的骨头现在又痒了?”他怪笑着走过来。可是梦才已经退到门外,大声喊:“狗杂种,到外面来打!”王东生的脸都气变了形,冲了出来,但挑衅者并没有迎击,反而转身就走。
“胆小鬼,你有种别跑!”王东生轻蔑的骂道,追上去抡圆了拳头正要向对手的后脑砸去,却没料到对手忽然转过身回手一拳,他急将打出去的手收回去挡;但那拳头只虚晃了晃并没有落下,底下却早飞来了一脚,王东生猝不及防,被踹出一丈多远,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梦才上前正欲再补上一脚,忽然听到脑后有声,知道有人偷袭,回手就是一拳——“哎呀”黄毛大叫一声,手捂着脸痛苦的喊:“我是来拉架的,干吗打我?”
梦才怒目圆睁:“老子就是要打你这个拉架的!”吓的黄毛一溜烟跑到百米开外。趁着他们闹的当儿,被踢翻在地的王东生爬了起来。这时附近已站了不少看热闹的观众,他又羞又脑,咆哮着向梦才扑来,同样红了眼的梦才则迎头痛击,一时火花四溅,两个在门前院坝里打成了一团。
王东生毕竟是老打架的,人又长的粗壮结实,开头虽然冷不防挨了一记窝心脚,但战斗力尚存,两人你来我往,打的颇为热闹。围观者越聚越多,不过都只远远的站着,不敢靠近。在社员家“避难”的其他知青这时也耐不住寂寞,纷纷溜出来躲在人群中观望。那个挨了一拳的小黄毛远处站着,再也不敢过来帮忙。
梦才到底是得过高人指点,身体又较对手魁伟高大,大战十几个回合后,他便占尽了上风,拳头带着积聚了三个星期的愤怒如雨点般落在渐渐失去抵抗的王东生的脸上身上,直打的对方脸如五月的花房,到处都姹紫嫣红。
现在王东生已经彻底领教到了对方的实力,知道此时已顾不得面子,赶紧逃命才是上策,他鼓足最后的勇气和力气进行了一次佯攻,然后突然开始了“战略转移”。王东生跑路的度是惊人的,以往不管是“乘胜追击”还是“战略转移”,他都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可是今天遇到的敌人可不是一般人物,这是一个常年奔走在山野,耐力和度都异于常人的“孤狼”。王东生只跑了十多步便被梦才追上,小腿上挨了重重的一脚,扑跌在地。梦才正愈上去再补几脚,但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插到了他们中间。
“有这么打人的吗?”中年人怒吼道。
梦才刚要动怒,被不知道那里跑出来的王书记拽住袖子,说:“这是县知青办柯主任。”——中年男人原来是新上任的县知青办公室主任,今天带着一行人来乌石检查知青工作,却碰上知青打架,真是太巧了。他气呼呼的说:“还知识青年,这叫有知识吗?这样不要命的打架给农民留下什么影响?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处理!”见王东生满脸血污,叫在一边陪同的民兵营长陈德军带到大队去治疗。这时一直躲在远处的小黄毛赶紧跑过来,扶起王东生和陈德军一道向大队卫生所方向走去。
等他们走远,躲在观众里的知青纷纷聚拢到县知青办主任身边为梦才说话,他们同声的控诉王东生在知青小组的恶行和申辩梦才的无辜。知青宿舍附近受过这小流氓侵扰的一些乡民也乘机将他平时横行乡里的情况说了,王书记也将梦才和王东生的俩人的表现适时的向柯主任作了汇报。几乎所有的说辞都是往梦才一边倒的,经过这一轮又一轮的舆论轰炸,柯主任终于顺应民意改变了对梦才的看法。临走虽然仍不忘对梦才进行一番批评教育,不过语气已经变的语重心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