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四年,除了往来书信,老太太赵氏就再没见过小孙子林南了。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堪远途跋涉,加上长房的大孙子林启一直身体不太好,老太太想离开又不放心,所以一直便在靖北伯府住着。四年间,自从林南学会书信之后,便常常代替父亲林武给祖母写些家书,以此聊以慰藉赵氏的思念之情。但一别四载,赵氏心中始终有这一份牵挂,眼见着孙子渐渐大了,赵氏思念之情日甚,今番来信,便是想看看二房的两位小孙子了。
林武看罢了书信,心中有些感慨,自考中进士,步入仕途开始,数载之中,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未能在母亲身边尽孝,一直是林武的一块心病,此番母亲能在信中说出这样的意思,显见着是想念得不行,逼不得已才说了出来。既然如此,林武又如何能够拒绝呢?
但赴京是赴京,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动身的。林南此时已经十岁,幸得沈修这位明师教导,杨宣在旁边不时提点,是以林南虽然蒙有些晚,但两年前便考取了童生,眼看着明年便要考取秀才了。此次进京,多半是要住上一年半载的,否则来回折腾,岂不耽误了学业?
既然要兼顾学业,那沈修这位明师要不要跟着去?要知道沈修身份特殊,何况沈修也不是林家专聘的先生,不管与林家走得有多近,沈修始终都是静安斋主。所以沈修去不去京师,还得看他本人的意思,若是不去,那还得再想别的办法。
果然,林武一提此事,沈修便神色微变,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婉言拒绝了。林武也不勉强,沈修不去一方面是放不下静安草堂里的那些孩子,另一方面……便是不能说出来的隐情了。林武左思右想,无奈之下只好向杨宣求助。杨宣拈须一笑:“老夫落难之时,承蒙敬轩不弃,今日小事一件,又如何能推却?”当下便应了。
儿子要走,陈氏心里有些舍不得,但孝字为先,儿子去京师也能替二房在老太太面前尽尽孝道,想到此点陈氏也就略微安慰了些。丘氏也有些舍不得,但此时却没她说话的份儿,只好默默地忍了。
两位少爷即将北上,府里的下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鞋袜,日常所用的小物件儿,用得着的书籍,惯用的笔墨砚台,加上一些私人的东西,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足足准备了两天,拾掇出来七八个大箱子,外带着一些包裹散件,这才算告一段落。期间陈氏和丘氏偶尔想起些什么,立刻又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恨不得连两位少爷平日爱吃的东西都装上几箱子带过去……
府里的人如何忙碌暂且不说,林南这个时候却不在府里,四年的时光,今朝便要走了,林南虽然才满十岁,心里也充满了离愁别绪。眼下昌宁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是那么熟悉。东郊的山,西郊的河,也都遍布他的足迹。但从明日起,这些都看不到了,不知道再一次回来,得到什么时候……
林南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缓慢地站起身来,朝府门外走去。出了林府的大门,转过街角正欲前行,忽然前衙的大门里,林武走了出来。
“此番一走,不知何时还能再来,既然决定了去作别,难道还容不得父亲去拜谢一番么?”林南闻言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他才注意到,林武左右两手都没有走空,分别提着两大包鼓囊囊的东西,不知道究竟装的是什么。
父子二人无话,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不多时来到城西一条巷子里,林南走到一处门前拍门。不一会儿,里面一个白苍苍的老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是林南,便满眼笑意。正待开门让他进去,忽地眼角余光瞥见了背后的林武,那老人脸色顿时一绷,严肃得吓人!
林武见状连忙将礼物交给林南,同时拱手一揖:“麻烦老人家为我通禀一声,就说晚辈林武,特来拜谢。”
那老人听了林武的话,面色稍霁,但仍没有笑意,他看了看林武,又转眼望了望林南,终于低了眼眉缩了回去,转身向里面走了。
若是一般人,受了这般冷遇,怕早就怒不可遏了,林武却仍沉得住气。一方有一方的规矩,平日里你是官,但今日你是来拜谢的,不管如何,都得让人家感受到你的诚意才是。何况,在之前杨宣曾对他的说的那番话,也让林武心头警醒得很。一个看门的老仆都如此硬气,可见这间院子的主人也不是寻常人物。
不多时,脚步声响,那老仆这次没从门洞里看人,而是直接将门打开了,没作声,只打了个手势让林武二人进去。林武忙提了两包礼物,跟着林南向里走。
初时还不觉得什么,一穿过影壁,林武顿时心中一惊!这是什么人的府第?!竟……竟如此之大!先前在门前端详了一番,那门和寻常百姓家里一般无二,林武只道是寻常老翁,可进来才现,内里竟是别有洞天!只粗略一搭眼,林武便看得出,这座府邸占地几乎是三分之一的西城!比自己的知府衙门还要大上几倍!
若是没有杨宣之前的提点,林武几乎就认为这户人家逾制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可现在林武心中却只想快点见到此间主人,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物,居然藏在这昌宁府数载,而他这个堂堂的知府却一无所知!
这座府第占地极大,四边的房舍做得和寻常百姓人家宅院一般无二,但深进一层,则显得贵气十足,富丽堂皇。亭台楼榭,花园假山,疏林荷塘,应有尽有。林武心中纳罕,却见儿子林南却似习以为常,穿房过户胜似闲庭信步,左转右转,来到一处厅堂前面。
二人刚一到,厅堂之中便传来一把洪亮的声音:“是南儿么?进来吧!”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