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千千儿呆呆的看着虎子,一颗泪珠无声滚落。可这颗泪珠仅仅滚在腮前,却也被她的脸皮“吸”了进去。“吸”了血和泪的脸水润女敕白,隐隐还透出一片粉红,可虎子却被吓得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固容丹!”千千儿哀声叹息,道:“南海仙宫青春永固的仙丹圣药,却也是吸食自身精血的剧毒!老身今年七十有六,可武功为何如此不济?当年老身偷食‘固容丹’,被家师赶出仙宫时只有十六岁。初入江湖,大小十七役,从无落败。可慢慢的我才现,我的武功正在一点点的消退,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消退。我拼命练功,不敢有片刻偷闲……如果老身没有偷吃‘固容丹’,无极魔尊杨腾又能耐我何?可你看老身现在?你看我现在,我连几个手拿木棒的山野莽汉都对付不来!”
虎子叹道:“我看你走不到城里!既然第一拨抢金子的人已经到了,很快便会有一拨又一拨的人6续赶到。你连几个山野汉子都对付不了,也别指望进城了!还是先把进城的路指给我吧?别耽误了我找女乃女乃。”
千千儿惊愣的看着他,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硬的心肠?我不用你帮忙,你说上几句好听的总可以吧?”
虎子面无表情的道:“我十三叔就是好话说的太多,好事做的太多,结果不仅害死了自己,还害死了他的十二个兄弟!”
“好!”千千儿道:“前面岔路右拐,再遇岔路左拐两次,看到一处三岔口,走中间就是进城的路!”她淡淡的说完,抬腿便走,行去了路前。
路中站着一个青年人,手里拎着把钢刀,一身深蓝色的棉袍。路旁站着一个彪悍的黑袄大汉,肩上扛着个小乞丐。
千千儿向着蓝袍青年迎上,相距两丈定身,道:“学艺不精,丢人现眼!”
虎子远远望来,不知她是在说蓝袍青年,还是在说黑袄大汉。
千千儿说的是黑袄大汉肩上的小乞丐。
“女乃女乃?”小乞丐抬头看来,唤了一声,泪水已经滚落。她的小脸本来脏兮兮,又黑又黄,可泪水一冲却露出了白女敕粉红的本色。虎子暗中笑,千千儿这位孙女的易容之术实在不怎么样。
千千儿叹道:“芊芊?哪里出错了?”
虎子闻声一怔,千千儿的孙女竟然叫做芊芊?看来这位南海仙子可真够懒的,起个名字都闲费事,竟然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按在了孙女身上!
趴在黑袄大汉肩上的芊芊想了想,道:“没……没出错!”“抬起你的手?”千千儿的声音异常严厉。芊芊怯怯的伸出了一双手,可却紧握着,不肯伸开。
千千儿冷声道:“伸开?”芊芊慢慢的伸开手掌,其内干干净净,完全不似脏兮兮的手背。千千儿叹道:“说了你多少次,你就是不长记性!”芊芊道:“趴在地上已经够脏的了,我还卖了两个饭团,手要是脏了,怎么吃东西?!”她的声音很轻,显然已经多次解释过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蓝袍青年终于开口,道:“你们祖孙二人既然相认,何某也不必废话。金子呢?”
千千儿掂了掂手里的小木箱,道:“一千两金子都在这儿,有本事尽管拿去。”
蓝袍青年晃了晃手里的钢刀,道:“我没本事,可我手里有你的孙女。拿你的箱子换你的孙女,怎么样?”
“当然可以!”千千儿道:“箱子可以给你,但金子我得留下。”
“放屁!”蓝袍青年张开便骂,怒气冲冲的道:“我要你的箱子干什么,我要你的金子。”
千千儿娇声叹道:“那你又不说清楚,还要骂人家!”眼波轻送,妙目传情,竟也妩媚。
蓝袍青年将钢刀夹在左腋下,左手模着下颌,奸笑道:“都说你是个老太婆,可我看你这模样还不懒吗?窑子里最亮的姐儿也长不出你这样的脸蛋!”
黑袄大汉急忙劝道:“教头!都说这老太太七八十岁了,你千万别动心,咱兄弟可丢不起这人!”
“胡说!”千千儿柔声反驳,漫步靠前,柔声道:“千千儿十六有儿,我儿十六得孙,我孙今年六岁。哪里有什么老太婆,半老徐娘倒是有一个,妾身今年……”“女乃女乃?你记错了,我今年十岁了?”芊芊在黑袄肩上提醒着她的错误。
虎子“噗”的笑出了声,女乃女乃心眼就不多,刚刚中了杨勇的算计。孙女心眼更实,看不出女乃女乃在以谎言相欺。
蓝袍青年闻声一愣,便要动怒。千千儿已近身前,将木箱交给他,道:“箱子给你,金子也是你的,要不要人也随你!”蓝袍青年双手接住木箱,六七十斤重的木箱在手,自然一沉。
虎子笑了,千千儿手中的短刀贴着手臂划出,当即割断了蓝袍青年的喉咙。黑袄大汉见之一惊,掉头便跑。千千儿脚下力,举步便追。虎子像个看热闹的路人,伸长了脖子跟随在后,等着好戏上演。
黑袄大汉脚笨身沉,肩上还扛着芊芊,虽然开始尚能大步“嗵嗵”向前,可没跑出一里远便累得气喘吁吁,呼声如牛。
千千儿眼见越追越近,心里自然欢喜,可冷不防旁里射出一只飞镖,听其声势,手劲竟然不俗。千千儿不敢以短刀拨挡,只得就地滚出,强强避过。
一声惨叫,来自数丈外的黑袄大汉。一柄三尺长的短枪正中他的后心。但见人影翻飞,六个劲装的汉子从路两旁窜出。其中一人凌空抓住芊芊,翻身落地,脚踩黑袄大汉的尸体,拔出短枪,握在手中。
虎子但觉脑后劲风突起,急忙向旁里闪去。“嗖”的一声,一只短枪自他身边射过。短枪三尺长,与射入黑袄大汉背心中的短枪一般无二。“唰唰唰……”又有六位劲装汉子自虎子身边掠过。其中一人抬着千千儿丢在路后的木箱,另一人快赶几步,凌空来了记鸽子翻身,将偷袭虎子的那杆短枪抓在手里,而后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虎子一眼。
十二个人,前六后六,将千千儿夹在路中。
手抓芊芊的劲装汉子向抬着木箱的同伴递去一个眼神,道:“货呢?”那人举了举木箱,道:“黄米一千,货足味正。”
千千儿对手抓孙女的劲装汉子道:“这位好汉?江湖上可没有得了钱财又杀人的道理。”
那人嘲笑一声,道:“谁杀你了?难道爷们在跟死人说话?”
千千儿道:“金子拿走,孙女还我。”
偷袭虎子的劲装汉子“哈哈”一笑,在她身后道:“金子是爷们几个在路上捡的,跟你个死老太婆有何相干?”
“就是!”抓着芊芊的汉子歪过头去,对着芊芊的小脸打量了一番,道:“这妮子的小脸长得还不错,送到窑子里能换三五十两银子。”
“女乃女乃?”芊芊在汉子的手中哭喊起来。
千千儿的眼中已有怒火,道:“拿了金子还要人,没有这样的规矩。”
抓着芊芊的汉子咧嘴一笑,道:“规矩是人定的,也看是对谁。对你,就是这规矩。”
“就是!”一众汉子亮出单刀,邪声怪叫。
千千儿的短刀在微微颤抖,因为她的手在抖,心也在抖。十二个汉子,仅是使短枪的两位便当有一搏,何况还有手握单刀的十个人。如若出手,这一战绝无取胜的道理。可芊芊怎么办,任由这些汉子带走,卖到窑子里面去?
虎子已经行来,瞪了眼偷袭自己的汉子,溜着路边,绕开一众汉子,向前赶路。
千千儿看到了虎子,眼中闪出一道精光。可精光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喊来相助又能怎样?更何况这孩子如此硬的心肠,怕是眼见她祖孙二人死在当地也不肯出手相助。
“站住?”虎子刚要行过,手抓芊芊的汉子将他喝住,短枪一指,道:“腰里插着什么?拿来瞧瞧?”
虎子掏出了腰里的短剑,那汉子看来,立时见了纯银剑鞘上的三颗红宝石,也看到了剑柄上镶嵌的绿松石。他的眼睛立时放射出贪婪的目光,道:“把剑拿来,要不然……”“不然怎样?”虎子歪着脸看去。
那汉子冷笑一声,看了看手里的短枪,道:“一枪捅死你,信不信?”
虎子道:“得了金子,抢了孩子,还是不够?还要来抢我的剑?”
两个提着单刀的汉子行来,道:“费什么话?还不拿来?”
虎子对那汉子叹道:“我要是你就赶快带着金子走!”
“为什么?”那汉子一边反问,一边对两个提单刀的汉子使了使眼色。不待虎子回话,两把单刀已经向他砍来。
打家劫舍的盗匪,不讲什么章法,出手稳、准、狠,手上力道够足,一刀毙命,绝不拖拉。
手抓芊芊的汉子转头看去千千儿,这才是硬渣,说不定还得弄翻几个弟兄。至于虎子,他连看都懒得看,只等着同伴送上宝剑。
倒下的却是本该送上宝剑的两个汉子。
虎子拧身挪步,在两把翻飞的单刀中闪避着。手中短剑已出,竟是岳逍遥家传的“追风剑法”。他的追风剑法除了三分形似,便连一分神韵也没有。可对付这些打家劫舍的盗匪却已是绰绰有余。两记轻挑,划伤了两位汉子的小臂。那两个汉子连声都没有哼出,“扑通”倒地。
剑上淬了毒,见血封喉,立死无救的剧毒!
手抓芊芊的汉子得到的不是虎子的短剑,而是他的回答:“这条路上绝对不只你们几个想要那一千两金子。如果你够聪明,就带着金子赶快跑。要不然,金子得不到,命也怕保不住!”
“臭小子?杀了我的弟兄还来教训老子?”那汉子将芊芊向地上一摔,飞身窜上,短枪一摆,道:“老子偏是不跑,不仅要金子、要那妮子、要你的剑,还要你的小命!”说着话,短枪已出,刺向虎子的心口。
虎子旁里闪去,叹道:“你要的东西太多,到头来一样也得不到!”手持短剑左拨右挡,与这汉子斗了起来。
官路上渐渐热闹了起来,先是一个身系黑披风,头戴斗笠,骑着头骡子的老人。可能是位老人,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颌下花白的胡须。路上正在打斗,他似不敢靠前,远远的停下,似在等这一切结束再行通过。
老头身后行来四匹马,马上坐着四位身背砍刀的精悍男子。见了老头,勒紧马缰,在他十余丈外停了下来。
四位精悍男子的身后再又驶来一辆马车,车后跟出十六位随从,挎着腰刀的随从。
千千儿已经跑去抱起了孙女,十岁的女娃,被那汉子一摔,自然伤得不轻。
八位拎着单刀的汉子都已慌了手脚,向着路头看去。
偷袭虎子的汉子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何家堡的买卖开在路中,道上的朋友多照应。黄米一千,自留八百,见者有份,想吃的朋友应一声?”
骑骡子的老头道:“家里弟兄多,等米正下锅。赊米三百,我走。”
身背砍刀,骑马在前的精悍汉子喊道:“自家道上的朋友,多照应。兄弟四人,各取一百。抬手,借道。”
马车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却是个粗嗓门,“女乃女乃的?没见到老娘在这儿?你留八百、他赊三百、你取四百?要不要老娘倒搭五百啊?一人一锭,都他女乃女乃的滚蛋!”
与虎子打斗的汉子此时已经没了兴致,脸色也是铁青,刺出一枪,道:“小兔崽子?真被你猜着了!老子真该听你的,早走一步!”
虎子一笑,道:“晚了!”其实他早就可以杀了这汉子,但却拿他当成了切磋武艺的练家子。渐渐的,七十二路追风剑法便已模出了些门路,使得有声有色。
“别打了!”相斗的汉子猛的划出一枪,逼退虎子,自退三步,道:“兄弟们栽了!剑我也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虎子见那汉子退去还有些恋恋不舍,拿他练剑正在酣处,正要将近日所学一一验证,可他却罢手不打了!饿狼在侧,众虎环食,他总不能逼着那汉子陪自己练招,当即收剑归鞘,插在腰中,便欲退身事外,径自离去。
“那剑不错?你不要我要。”马车里的粗嗓门喊了起来。
虎子一怔,又一个什么都要的家伙?
刚刚还在相斗的汉子竟然劝起了虎子,道:“给她吧!再好也是一把剑,为它丢了性命不值当!”
剑是不能给的,虎子还要卖个好价钱,当做去蜀中找女乃女乃的盘缠。可那马车后面的十六个随从?虎子不禁犯了难。
“遮天梭?”他猛的想起了怀里的铁匣,暗道:“一丈之内化作千百飞芒,我看你们怕是不怕?”心里想着,便伸手在怀,向外掏出。
“啪!”遮天梭没掏出来,金牌牌却掉落地面。
虎子一愣,正欲屈身去捡。刚刚退去的汉子却又扑上,全力刺出一枪,将他逼退。虎子刚要回抢,汉子手臂下展,业已将腰牌抄在了手中。
“哈哈……”汉子爽声大笑,手里翻.弄着虎子的腰牌,道:“没看出来,你小子倒是个公子哥!不仅有把好剑,还有块金牌牌?”
一声惊呼,欢喜的汉子突然像是黑夜里撞到了恶鬼,失声叫道:“东厂?”手一抖,腰牌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