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录 第十七章:内阁首辅(一)

作者 : 羽林

毛纪乃是内阁辅,心中皆是军国大事。时下虽然致仕,可张开闭口还是离不开“朝廷”二字。

虎子于浑浑噩噩间听他唠叨起朝廷的旧事来……

明武宗皇帝朱厚照十五岁以太子奉诏即皇帝位。虽然即位于承平盛世,但却荒废政事,婬乐无度,靡费甚重。且倚重恶宦刘瑾,残害忠良,贪揽钱财,以至安华王起兵。刘瑾被诛后,武宗不为所警,反而更加荒婬无度,甚至携大军巡游边地,无端杀害鞑靼军民,挑起争端,终始大明王朝自安而乱,自盛而衰!

毛纪滔滔不绝,所言尽是武宗昏庸无能,荒婬无度,靡费无止。

虎子听得一愣,他本以为皇帝就该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天下大事尽在其胸。谁若是有了冤仇、委屈,只要见到皇上,皇上自会英明决断,冤仇、委屈自然得以昭雪。可听毛纪说起武宗皇帝,却似乎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英明神武。当下来了兴致,道:“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岂不成了女乃女乃所说的败家子?”

毛纪道:“先帝即皇帝位后依赖宦官处理朝政,东宫的内宦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等八人都得到倚任,号称八党,其恶甚重。朝中王公九卿诸大臣曾力斥八党造作巧伪,婬.荡上心,放鹰逐犬,走马击球,俳优杂剧。以至先皇与外人交易,狎暱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圣德。诸位大臣奏明先皇,力述刘瑾、马永成等罪恶既著,尚若放纵不加惩治,将来更无忌惮,必为我社稷之患!”言及此处,老泪纵横,啜泣不止。

虎子听得兴致正浓,不知毛纪因何哽咽,怔怔看去。

毛纪收起老泪,继续道:“群臣奏请先帝,消除惑乱,明正典刑。先帝派司礼监太监王岳与群臣商讨,王岳拟定将八党安置南京,趁机杀除,先帝亦准。哪知吏部尚书焦芳告密,刘瑾带八党诸人连夜去见先帝,反诬王岳结纳群臣欲限制先皇出入。先皇大怒,即命刘瑾掌司礼监,马永成掌东厂,谷大用掌西厂,连夜逮捕王岳,缉查群臣。经此一事,前朝老臣尽数被先帝罢退,王岳赴南京途中被刘瑾派人杀害,八党之势更盛于前。”

虎子笑道:“偏听偏信,果然昏庸无能!”

毛纪道:“刘瑾一夜之间战胜内阁辅刘建,逼迫内阁三阁老刘建、谢迁致仕。而后综揽朝政,事无大小,自行传旨,不再奏请先帝,宦官的权势更重了!”

虎子道:“群臣斗不过一个太监,却也无能。”

“斗?谁还敢说一个斗字啊!”毛纪叹道:“刘瑾曾在早朝时现一封匿名信,告其不法。刘瑾当即下令召集百官跪伏于奉天门下,五品以下三百多官尽数下狱。直到第二日,三位阁老仅存的李东阳上疏求救,刘瑾也已查出匿名信乃是宦官所写,这才作罢。时值盛夏,百官不忍酷暑、饥渴而死之人竟达一十九位。刘瑾操控东、西二厂,在京侦查官员,在外分遣官校侦事,勒索贿赂。又建内厂,亲自掌管,屡兴冤狱,犯者邻里连坐,天下一片恐怖!”

虎子气道:“这个刘瑾着实可恶,该杀!”

毛纪道:“若不是安华王早有不臣之心,借诛杀刘瑾之名起兵谋逆。又有八党之张永与刘瑾失和,剿灭安华王后秘奏刘瑾不法,并献上安华王讨伐刘瑾的檄文,要除刘瑾还真就不易!先帝得到张永密报,连夜派人逮捕刘瑾,在其家中抄出黄金三十万锭,银元宝六百万锭,珠宝器物无算,可先帝却仍然持谪降之意。直至又再抄出衣甲、弓弩、衮衣、玉带等不臣之物,先帝大怒,是为‘恶奴竟然要造反。’方才下狱审讯,凌迟处死。”

“好!”虎子呼出一口怨气,道:“皇上虽然昏庸,却也并不糊涂。”

“是吗?”毛纪眼中精光一闪,道:“那好,老夫便讲讲你口中的皇上:刘瑾被诛,大快人心,先皇本该以此为警,振作图志。谁知先皇依旧沉迷酒色,在宫中西华门修建豹房,填充珍玩禽兽,乐工侍女,日夜游乐于其内。继而外出巡游,着便服出宫,在宣府营建镇国府第,将豹房珍宝和巡游途中收取的妇女纳入府中。且每日夜行,见高屋大房便驰入索取饮食妇女。即便皇太后归天,仍去密云游猎,京畿各地盛传先帝要搜括子女侍奉,民间惊扰,藏匿妇女,竞相避逃。先帝此次巡游,历时半年,仅在山西一地,近侍便掠取良家妇女三百余人,以供先帝幸御。所到之处,百姓竞相传告,多半逃亡避祸。”他停了停,静看虎子的反应。

虎子紧锁双眉,气道:“荒婬无度,老丈所说果然不假!”

毛纪微微一笑,道:“宁王宸濠见天下将乱,伪称奉太后密旨,起兵十万,布檄文,斥责朝廷败政。文臣武将纷纷劝谏,‘天下民心骚动,陛下依旧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谋动,冀窃大宝。而宗室之内,岂宁王一人,天下之奸雄,又仅在宗室!’希望先帝痛自刻责,易辙改弦。谁料先帝竟将出兵平乱看作是巡游的大好时机,化名朱寿,统兵征剿。时值巡抚王守仁已经平叛,生擒宸濠父子,正押解二人来京,献俘。先帝竟然不准,令王守仁候驾。而后一路游乐,在临清亲自驾舟在张家湾迎接刘妃同行。过济宁、徐州,在清江捕鱼取乐,又去扬州仪真捕鱼,直至南京。沿途勒索鹰犬、金银珠宝,搜扩妇女,民不堪扰。最后先帝在南京设广场,立大纛,环置诸军,令王守仁重新报捷,释放宸濠父子以及一应要犯,再行擒拿,祝贺胜利!”他长长叹息,“宁王之乱,死伤军民十万余众,先帝竟如此儿戏,返京沿途仍多方作乐。不想在清江浦自乘小舟在积水池捕鱼之时落入水中,惊悸得病。回京后便一病不起,不足百日便在豹房晏驾归天!”

虎子笑道:“掉到水里就被吓死了?这个皇帝真不中用!”

毛纪道:“先帝年仅三十遍晏驾归天,并无子嗣继承大位。皇太后与内阁大臣谋议后决定,根据‘皇明祖训’兄终弟及之义,迎立宪宗皇帝之孙、孝宗皇帝之侄、兴献王祐杬之子厚熜嗣位。”

虎子神情严肃,道:“当今皇上如何?”

毛纪点头捋须,道:“陛下即位以来神武独断,仅锦衣卫及内监局旗校工役便裁减十五万人,每年省去漕粮一百五十万石。其余各项弊政经阁臣奏议后也尽数裁革,一时间人心大快,称颂陛下乃是圣人。”

虎子道:“听老丈的意思,当今皇上是个好皇上?”

毛纪道:“陛下把朝内的恶宦分别贬降囚杀,算不算英明?处斩钱宁、江彬满门,抄家所得黄金七十柜又十余万两、白金两千两百柜又三千箱、玉带两千五百束,全部充作边地用度,以代民赋。又将朝官、宦官、皇亲国戚侵夺霸占抄没犯人的庄田复还于民。你说他算不算得上一个好皇帝?”

虎子挑着眉毛,上上下下打量着毛纪,道:“他要是个好皇帝,你又因何获罪?还要怕他杀了你?”

毛纪苦笑道:“都是一帮酸儒惹的祸!陛下出自安6藩邸,自有父母,可其父母不过是藩王与王妃,所以朝臣请陛下尊孝宗皇帝为父考,生父及王妃称皇叔父母。陛下不允,朝臣不让,前后争了近十年。老夫刚刚代为辅,听闻陛下欲将皇太后的尊号‘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中‘本生’二字去除,力谏陛下不可。陛下斥我无君,可老夫只是不愿见到持续了近十年的争斗再起!陛下乾刚独断,恭上册文,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朝臣纷纷上疏谏阻。可老夫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九卿自尚书、侍郎至员外郎、主事、司务等二百余人竟跪伏于左顺门侯旨,集体抗争。陛下两次传旨劝令退去,群臣一意求旨。最终左顺门事,陛下大怒,将为八人逮捕,配边关。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四人下狱,四品以上八十六人待罪,五品以下杖责,致死者一十六人。老夫无能,上对不起皇上,下对不起群臣,只得致仕!”

虎子道:“就为了‘本生’不‘本生’,又是打、又是杀的,至于吗?”

毛纪叹道:“小兄弟!日后你若有机会劝谏皇上,一定要多提‘宽仁’二字。朝臣逼宫固然有错,可皇上杀罚也过于严重!”

虎子诺诺的道:“好!好!日后见到皇上,我一定劝他。”

毛纪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假冒的缇骑校尉,怕是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皇上。”

虎子一愣,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假冒的?”

毛纪敲了敲车厢,待马车停下,指了指装有金蚕的笼子,推开车门,道:“不送!”

虎子将笼子揣在怀里,瞥了他一眼,跳下车去。

车马隆隆驶过,牛二来到,歪着头看向远去的车马,道:“下来了?那老头跟你聊了些什么?”

虎子道:“皇上!”

“皇上?”牛二四下里张望了一通,压低声音道:“皇上可是个好东西,山珍海味摆在桌上,天下的美女搂在怀里,杀伐决断握在手中,那滋味……”吧叽吧叽嘴,却不知道是在想山珍海味还是美女在怀。

“走吧!我还要去找女乃女乃!”虎子翻身跃上骏马。骏马一声嘶鸣,四蹄蹬踏,高高跃起,将他掀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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