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岑前关的第二天,榆关外面热闹非凡。那场面真是称得上壮观啊!
八万士兵全部阵列于关楼外的草原上,一个个方阵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旌旗飘飘。
大雪已经化开,冬日的阳光普照着大地,所有的士兵都沐浴在这片泛着淡淡暖意的阳光中,觉得无比的放松和温暖。
城楼上,君占北和君逐月并肩而立,一个着银白铠甲大红披风,另一个却是一身紫色华服。他们高高地立在城楼上,被所有士兵仰望着。
“君逐月,你不是要犒赏这八万将士吗?”
“是啊!”
“那便开始吧!”
“我让夏夜准备的东西还未运至呢!”君逐月气定神闲地抬头望了望天,嗯,一派蔚蓝,真好看啊!
“这八万将士可是集结完毕了,你若言而无信,会是什么后果可曾事先想过?”边关苦寒,这里的将士哪一个不是生生咬着牙挺过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由心底对出身富贵却无所事事的君逐月产生反感。若是连承诺的犒赏都成了一句空话,到时候群情激愤,惹怒了这帮早已被战争杀伐折磨了太久太久的士兵,怕是会把君逐月连骨头一起吞下去吧!
君逐月还没来得及答话呢,下面的将士隐隐躁动起来。
紧跟着,站在城楼上的君占北便见一辆满载着东西的推车被一个男人飞快地推出了榆关,停放在士兵方阵的最南边。然后是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一辆接一辆地被人推出榆关,一一摆放在方阵前面,从最南边一直摆到最北边,又从最北边一直摆到最南边……
“禀王爷!”霍真急急上了城楼。“有名叫夏夜的男子,奉昱王爷之命送来一百车肉和一百车酒,说是犒赏众将士的。”
君占北不敢置信地望向君逐月,要知道这酒和肉都是难以千里迢迢运来的,酒坛子容易磕破,而肉却是容易变质。所以这么多酒和肉必定是在榆关附近准备的,在这苦寒的地方,即使手中握着大把的银票,也未必能够筹备到这么多东西。
君逐月却是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二皇兄别这样看着我啦!小意思小意思而已。再说,来回奔波筹集这些东西的可不是本王!”
“本王只是很好奇,暗阁发展到如今,究竟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君逐月装傻打哈哈。“小小组织,只够自保而已。若是哪天逐月这王爷当不下去了,这暗阁也就成了逐月的栖身之地了!”
君占北眸光闪了闪,最终只道:“士兵们肚子里都在唱空城计了,你早点儿让他们开动才是!”
“二皇兄有命,逐月岂敢不从?”他向前一步,黑发在风中凌乱,张狂着他的风姿卓绝。那袭紫色的长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这份恣意的风采合二为一,从前的那个纨绔小王爷似乎一下子便蜕变了,变得高大,变得令人瞩目,变得令人望而生畏。
“兄弟们!”蕴含着内力的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震慑了每个人的心房。
这一刻,没有人敢将轻视的、不以为然的目光投放在他的身上。一声兄弟,让这些抛头颅洒热血、背井离乡在刀尖上行走的小兵们热血沸腾了!那是多少尊贵的一个人,紫色华服,黑发张扬,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喊着他们兄弟……
“摆在你们面前的是酒、是肉!但是,这并不是我君逐月犒赏你们的!”
君占北惊愕地瞪向他。“君逐月!你别瞎闹!”
下面的士兵们也慌了!他们是多久没喝过酒没吃过肉了啊!因为有了刚才的欣喜若狂,此刻的失落来得迅猛而剧烈,像一个巨大的浪潮铺天盖地地打过来,让他们直接没了顶。
君逐月微微抬起双臂,安抚了小兵们的躁动和不安。“没错,这些都不是用来犒赏你们的!因为,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
榆关外的广阔荒原上一片寂静,数万人屏住了呼吸。
“肃王爷千岁!昱王爷千岁——”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立刻便有数万道声音随之而起,汇成洪亮的一股。
“肃王爷千岁!昱王爷千岁!”
“肃王爷千岁!昱王爷千岁!”
……
远方岑前关城楼上,伫立着一抹身影,青衫翩翩,瘦削而不失挺拔的身体裹在银狐裘斗篷里。
随后上来一道雪色身影。“看来他们已经成功地收服了这帮将士。”其实士兵们是最好收服的,因为他们很简单,只是简单地想要活着,想要活得像个人。而这世道往往连如此简单的希望也满足不了他们。在这个时候,只要遇上一位对他们稍微好些的主子,只要抛给他们几句带着希望的话语,便能让他们推心置月复。
沐非离嘴角溢出淡淡浅笑:“连君逐月这家伙都成了士兵心目中的神了呢!”
秦苍嘴角微微僵了僵。“四殿下和那昱王爷……”
沐非离清明的目光瞅着他:“嗯?”
“咳!没什么没什么。”
沐非离眯了眼儿:“君逐月啊……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秦苍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当一个男人说另一个男人很有趣时,代表着什么……
“君逐月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如今却是锋芒毕露,显见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君占北怎么可能不提防着他?一旦皇朝大定,君占北第一个要对付的必定是君逐月。”
沐非离却笑意缱绻:“君逐月命大着呢,不会这么经不住打击的。”
秦苍这次是连心都抽搐了,连忙转移话题。“四殿下不关心水家三小姐水容容的情况吗?”
沐非离嘴角的笑慢慢散去,终至云过无痕。“她不是当皇后了吗?多好,青梅竹马,终成眷属。”
“可是据臣所知,在四殿下被打落讫罗江后不久,水容容曾试图自杀,结果没能如愿,被家里人救下了。随后,不知怎么搞的,这水容容就入宫当了皇后。可是自从她入宫后,水家的人,包括丞相水奕平都再没见过水容容,四殿下知道为何吗?”
“嗯?”沐非离轻轻地嗯了一声,几不可闻。
“因为水容容被囚禁在甘霖殿了。”
秦苍说出这句话时,神色是淡淡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可是这句话带给沐非离的冲击却非同一般。他望着秦苍,目光一点一点地深邃,直至深不见底。“被囚禁了?”他似是不敢置信。
“对,虽然不知详情如何,但是这消息是从甘霖殿的人嘴里打探出来的,绝对不会有错。而且,水容容还怀了身孕。还忘了告诉殿下一件事儿,那玉衹水也是水容容从沐非霖身上偷来的。”
沐非离的眼角流露出一抹不甚明显却也无从掩饰的伤痛。那是他的故事,他的伤口,不可避免。“这世上的算计太多太多,本殿下已经力不从心了。”
“可是又有谁是真正不算计任何人任何事的呢?即使是四殿下这般讨厌算计的人,不也是时时刻刻算计着别人吗?”秦苍这话直白得刺耳,也刺心,却是真正的实话。
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沐非离微微嘲讽:“的确,连本殿下自己都在算计着,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别人的算计!”青衫飘飘,仿若一股流过沧桑荒原的细流,带着岁月积淀下来的忧伤,缓缓离去……
夜色在悄然无声中缓缓降临。
榆关外的荒原上,篝火簇簇,与天上繁星争夺着光辉。阵阵肉香,阵阵酒香,香飘万里。
边关的将士们何曾如此开怀?何曾如此尽兴?此刻全都围坐在篝火四周,左手拿着大块的烤肉,右手端着大碗的酒,一个个地笑咧了嘴,直招呼着身边的兄弟一起喝。
紫衣华服的君逐月起身,身姿颀秀,玉树临风。他端着一碗酒,遥敬在场的所有人。“兄弟们,你们用血肉之躯抵挡住敌人的进攻,可是你们得到了什么?长年累月以命相博,胜,无嘉奖,败则全体领罪,当别人高床软枕,大鱼大肉时,你们在享受着什么?黄沙漫漫,边关苦寒!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中有人能告诉本王,为什么你们会过着这样的生活?是谁让你们在这苦寒之地过着这样的生活?”
众人皆漠然。
君占北看着那伫立在篝火前的人,彤彤火焰辉映着他的脸庞,平添了一抹绯色。那双瞳眸倒映着两簇火光,熠熠生辉。此刻看着众将士在沉默中渐渐生出愤恨不满的情绪,一个个悄悄地攥紧了拳头,他也不得不承认,连他也被这个所谓的纨绔小王爷给骗了!瞧他,光凭着一张嘴,几句话语,便蛊惑着众将士走上了不归路!
“因为贪官!是贪官让我们没有好日子过!”有人忿忿喊出了声。
立刻便有人跟上。“是奸臣!昱王爷,是奸臣让我们常年与苦寒边关做伴!”
“诛灭贪官奸臣——”
“诛灭贪官奸臣!”
士兵们放下了肉,扔下了碗,全部激动难耐地站起身来,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一双双眼瞠圆,仿佛现在就恨不得去把天下所有的贪官、所有的奸臣全部干掉!
“错!”一声地动山摇的呐喊,震住了广阔荒原上的八万将士。
君逐月走到中间,双手负后,气势恢宏。“兄弟们,你们都错了!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