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私自下床并去了冷宫,凌寻担心她身子受不了,便让她卧床养身,并且日夜派人看守着凤临宫,以防她偷偷溜出去。
皇上的用心良苦,宫人都能体会,所以,谁也不理会皇后三天两头就喊着要出去的牢骚。
天气渐渐热起来,顾惜彤躺在床上烦躁地翻来覆去,一会儿扯扯床帘的流苏,一会儿捏捏枕头的花边,没片刻消停。翠云在一旁给她扇着风,见此,禁不住掩嘴浅笑:“娘娘可是闷了?这床帘的流苏都快让娘娘给扯下来了。”
顾惜彤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脸埋进枕头里。
彩萼推门而入,见主子俯卧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一动不动,吓了一跳。芊淮跟在后面,知道主子闹脾气,笑着打趣道:“娘娘,要是闷出病来,皇上又让太医开药给你吃,到时……”
话还没说完,顾惜彤就迅速翻身,嚷嚷:“谁敢说出去,今晚就给本宫守夜!”然后,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声,眸光盯着床顶,细数上面的花纹。
芊淮拿了熏炉出去,一会又进来,禀告:“娘娘,和美人求见。”
顾惜彤身子一僵,眉心蹙起,拧出几分不快和一些翠云看不懂的悲伤。沉默片刻,她淡淡吩咐翠云给她梳妆,然后,又等了一会,她才让人领着和美人进来。
和美人见皇后脸色不善,心里明白她是不待见自己,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病情日益严重,便假装看不懂皇后的不悦,笑着行礼。
“你们退下吧。”顾惜彤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屏退众人。“和美人脸色不太好,有请太医号脉吗?”
苦涩一笑,摇摇头。原本丰润的鹅蛋脸现已凹陷下去,双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嘴唇发白,她想起从镜中看到的自己,难过地低下头。“娘娘痛失皇儿,臣妾也很痛心,希望娘娘早日康复。”
小产这件事已经成了凤临宫的禁忌,自从那日她大哭一场后,谁也没有再提起。虽然如此,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感到好难过,伴随而来的,是一种不安,似乎她和皇上之间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随着孩子一起没了。她不是没看见凌寻眼里闪躲的愧疚和不安,但是她自欺欺人地不去深究不去想。
她原来以为只要把一切都推到程玉琳头上,心里就会好过一点。她去找程玉琳,但是程玉琳发誓没有害她,她听了心里很难受,她怕终究让她伤心的,是他。
见皇后陷入沉思,和美人眼睫垂下,柳眉稍稍蹙起。失去孩子的痛苦,她也尝试过,那种痛到心里的苦,是无法言说的。
良久,和美人缓缓开口:“臣妾有些话想和皇后说,可能会让娘娘伤心,但是,臣妾没有恶意,只是想让娘娘知道一些可能的真相。”
顾惜彤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泛红,似乎随时都会涌出眼泪。“说吧……”悠悠说道,她闭上眼睛,靠着软垫,很疲惫的样子。
和美人眼里闪过精光,然后,好整以暇地说:“娘娘身边的宫女夕珠,臣妾没记错的话,是前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
蓦地一惊,顾惜彤睁开眼,直直看着和美人平静地眼睛。“你想说什么?”
“皇上利用臣妾陷害淑妃,夕珠也是其中的大功臣。”言罢,她笑了一下。看到皇后怔怔地发愣,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施施然行了一个告退礼,转身离开。
回宫的时候,她特地绕了远路去了御花园。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听到和美人低低吟着诗句,她的婢女不解地问诗句的意思。“虽然不是应景,可是道理也差不多罢。”
裕德四年她第一次到御花园的时候,被满园芳华迷了眼。她的父亲是个边陲小吏,在家乡,她从没见过这么多娇艳的花,那一瞬的惊喜让御花园从此成了她心中最美的地方。裕德九年的今日,她再次站在御花园里,却是满心疲惫,她的情,她的痴,她的恋,如今都随风已逝。
婢女见主子脸上一片苍凉,泪水湿了脸颊也不自知,有些不解,只能默默站在一旁陪着她。
主仆二人在御花园里站了大半天,直到天色渐暗,才慢慢踱回寝宫。简单地用过晚膳后,和美人在窗边坐下,屏退宫女,独自一人看着灯火出神。
和美人自长公主夭折后,便有些神智恍惚。但是,宫婢都知道,她是郁结于心。长公主夭折,皇上和太后都圣颜大怒,一方面责怪贤妃,另一方面也有隐隐地对和美人照顾不周的埋怨。自那时起,皇上一年几乎都没一次踏足和美人的宫殿。宫里人都知道,曾经倍受圣宠的女子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地位。
守着芙蓉殿的一角,和美人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宫婢们都不明白,失去了皇上的宠爱,又不为夭折的长公主报仇,和美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和美人心里清楚下人的想法,她对着窗外,笑了一下,有些冷。窗外吹着清冷的风,她伸出素指捏上窗外的海棠,轻轻摩挲光滑的叶面,阴测测地低喃:“皇上,你欠臣妾的,始终要还。如果皇后怀疑您了,您又该如何自处呢?臣妾等不到皇上绝望的那天了,但是,想必一定让你痛、彻、心、扉!”
小婢女在门外候着,寝室里灯火很暗,泛着暗黄色光晕的烛火轻轻晃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偶尔,有几声低哑的咳嗽声传出,浑浊不清,像是快要断气的垂暮老人苦苦挣扎。暗暗搓着手臂,小婢女突然觉得有股阴森森的寒意窜上心头。
候了一夜,天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小婢女已经觉得很疲倦。强撑着身子,直到待换班的宫女来给和美人梳洗,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想着等会可以会谁上一觉,她露出满足的笑。
一声尖叫突地自寝室内传来,把小婢女惊了一下。畏畏缩缩地凑到门边,偷偷伸出头往里面一瞧,脸色顿时发白。
闻声而至的宫女冲入寝室,不一会儿,哭声充斥着小小的厢房。小婢女胆怯,不敢进入,只敢在门外看着。只见和美人和衣躺在床上,身子僵直,脸上化了细致的妆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娟纱绣海棠花长裙,内衬勾线银边裹胸,两只金色的蝴蝶绣在胸口处,栩栩如生,似乎展翅欲飞。
这么耀眼的红色仿佛要刺痛每个人的双眼,小婢女腿有些发软,倚靠着门框,颤抖不已。她用细若蚊虫的声音嗫嚅着:“只有皇后才能用大红色……”寝室里哭声逐渐增大,掩盖了她这一声不自觉的低喃。
发觉似乎没人理会她,她嘴唇缓缓蠕动,没发出声音,可是嘴型说着:“和美人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