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凤临宫的时候,顾惜彤稍稍楞了一下,垂眸轻啜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碧螺春,她淡淡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又叫住正要出去的夕珠,“等等,和美人究竟是何病?没请太医?”
夕珠歪着头想想,迟疑了一下,不甚确定地说:“听闻是痨病……”
“痨病?这么严重的病没请太医吗?本宫怎么不知道?”眉眼一挑,声音有些寒意。
“回娘娘,和美人的病由来已久,一直都有太医料理着,太后娘娘也因此不让和美人随意在宫内走动,怕各位主子都染上这病。”夕珠慢慢解释道,然后将手边桌上的药碗端起,递给皇后,“娘娘,和美人的事,就让奴婢们去操心吧,保重凤体为上。”
赞许地点点头,顾惜彤喝了药后,又躺回床上,闭眼休息。
夕珠走到门口,小声地轻喊:“娘娘,可睡了?”“怎么?”夕珠一笑,“今日是三皇子五岁生辰,宫里要设宴,皇上说娘娘凤体违和,就不必去了。奴婢想请示娘娘,送什么礼?”
顾惜彤笑着一拍额头,“本宫都给忘了,如果没你提醒,太后又该不满了。”眼眸环顾室内一周,然后思索一番后,她才道:“将顾谦从南方带回来的那套文房四宝送去罢。”
“那盒?连皇上都爱不释手……顾公子也说花了很多心思才到手的……”夕珠有些不愿意。“顾谦喜欢周游列国,带回来的稀奇玩物多得是!再说,康妃现在在冷宫受罪,三皇子孤苦无依的,怕是难过至极。不管康妃做过什么事,但是本宫确实是亏欠了三皇子。”夕珠还想说点什么,却听芊淮在外头唤她,她叹了一气,不情不愿地拿着那盒文房四宝出去了。
三皇子的生辰比以往都隆重,不知道是太后觉得亏欠了他,还是怜惜他。宴会上请了凌都有名的戏班子来耍杂戏,宫妃们大开眼界,个个笑靥如花。三皇子一心挂念他在冷宫的母妃,一直沉默不言。太后看着皇孙落寞的神情,心里一疼,便逗着他玩,希望能让他笑一笑。
三皇子从小乖巧懂事,甚是得太后欢心,他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凑到太后耳边乞求要见母妃。太后看着他泪汪汪的圆眸和一抽一抽的鼻子,当下心软,许诺明天带他去见康妃。
凌寻在旁边看着祖孙二人的低声细语,也不多言。锐利的眼睛冷漠地看着戏班子表演,薄唇勾起,虽是笑着,却带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康妃的事他知道得清楚,自从知道顾惜彤与茹充仪相熟之后,他就知道康妃是栽在顾惜彤手里。但是,顾惜彤要做的事,他就放手让她做,出了岔子,他会给她善后,总之,只有她乐意就行。
他的三儿子自幼怕他,准确一点,他的皇儿都怕他,不过也难怪,平素一年都没说得上几句话,每次见面都是匆匆看一眼。整个晚上,凌睿一直用余光偷偷看他,应该是想提出要和母妃见面的请求,只不过,到底是五岁的孩子,等了一个晚上都不敢说,最后还是向太后说了。
又喝了一口酒,他暗暗挑了一下眉,心底默默思索着如何当一个温暖慈爱的父皇,他不希望顾惜彤以后的孩子也对他心生畏惧。想到此,他心里一揪,眼光渐渐迷离。如若不是他的错,年底的时候,或许他就做父皇了……
宴会大殿灯火辉煌,张灯结彩。凤临宫却没有沾上一点喜庆,不过是戌时刚过,皇后便熄灯睡下。
辗转反侧,即使躺在柔软的金丝垫子上,似乎也睡得不舒服,烦躁地蹭了蹭蚕丝被,顾惜彤用力叹了一口气。坐起身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觉窗外有些朦胧,想来是今夜的月光被乌云给遮了。
没有喊人,她静静地坐在床上,背靠着软枕尝试古人常说的对月思故乡。不一会儿,她倒是自己笑了起来。且不说今夜的月亮偷懒躲起来了,即使是有满月可赏,她又有何可思呢?以前的世界早已溶成一个小心,刺在心头上,如朱砂痣。留痕,却不痛。
兀自扯唇笑了一下,将耳边的墨发拨至身后,双手支颚,静坐。长睫轻颤,眸光落到被褥上绣着的梨花,莫名地,竟想起了和美人。
昨天见她气色就不好,想不到居然是到了大限。想必和美人也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会过来凤临宫说那些话。
“夕珠是前淑妃的宫女,前淑妃是皇上集中皇权时牺牲的一个棋子。”顾惜彤呢喃着,双眼不知不觉噙满泪水。从一开始,她就明了顾家与皇权的矛盾。现在的皇上经历过因外戚势力过大而引起的宫变,这场宫变在外人听来已经是触目惊心,更何况凌寻还亲身经历过这场血雨腥风!古往今来,外戚都是阻碍皇权集中的一大阻力,她顾惜彤懂,他凌寻更是明白。
前些日子,她一次又一次地劝服自己,凌寻是真正爱她的,她不会成为前淑妃,顾家也不会步陈家的后尘。可是,如今,她真的动摇了,她开始害怕,开始心慌。她顾惜彤受不了背叛,受不了欺骗,更受不了利用!
饱满的额头抵在双膝上,涌出的泪水沾湿了寝衣的袖口,晕出一个个深深浅浅的水印。良久泪水止住,身体愈发疲惫,便阖上眼,全然不知危险悄声逼近。
夜渐深,西风凉。乌云蔽日,风吹影动。
趁着夜色正浓,凤临宫内,一个黑影快速闪入正殿,尔后朝着寝室步步逼近。
忽觉有人,顾惜彤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大喝一声:“谁?”木雕花大门迅速打开,一阵珠帘晃动的沙沙声响起。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顾惜彤还是隐约可见来人手持短刀。突见刀锋闪过一道白光,顾惜彤尖叫一声,凤临宫外的侍卫也闻声一惊,迅速赶往。
黑衣人二话不说举起短刀就朝着顾惜彤刺来,她笨拙地滚到一边,勉强躲过第一刺。眼看着短刀划过被褥,拉开一条长长的缝,她再度失声尖叫,慌慌张张地手脚并用爬下床。玉足踩在床边的绣花鞋上,绊了一下,黑衣人趁机一伸手,紧抓住她的长发,用力往后一扯,接着一甩,她撞到床边的柜子,然后摔倒在地上,弹动不得。
“阿寻……”顾惜彤哭喊着,看到黑衣人再次举起短刀,她吓得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锋利的短刀,使劲往后退,抵住柜子。
寝室内的撞击声传到外面,赶到院子的侍卫们心里一惊,赶紧加快脚程冲入正殿。几乎是一眨眼而已,一个绿影快速地从他们后面掠到前面,然后冲进寝室。如此了不起的轻功,让侍卫队长也惊了一下。
绿影抓住黑衣人的右手往后一拉,黑衣人猝不及防,左手却仍然紧紧扯住顾惜彤的头发。被用力一拉,顾惜彤的额头撞到梳妆台的桌角,发出一声闷响。小声地哼了一声,一阵眩晕向她袭来。
她阖眼前看到绿衣女子和黑衣人在打斗,而且,绿衣女子占了上风。她忍着痛再次睁开眼睛,想看清楚女子是谁,待到女子转过身来,她在迷糊中终于看清她的样子……闭上眼的一瞬间,眼角滑落一滴伤心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