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0烟萝梦
两天后,克雷再一次来古堡看顾花回。
夜宁浩天,暖风轻送,星幕如遮。
他的脸色较之前更加苍白起来,甚至极尽透明之色,皮肤如同冰层上凝结的雪霜,点点抹抹都是脆弱的颜色。
“今天怎么会这么自觉?”
克雷挑高眉头,诧异地看着顾花回身上那一套墨绿色曳地洋装。
往常都是她巴望着要听故事,所以才换上他母亲的衣服讨他欢心,没想到今天他还没有说要讲故事,顾花回就已经换好了衣服只等他来。
顾花回撇嘴:“我昨天也是这么穿的,可是你没有来。”
她的语气颇为幽怨。
克雷心中一暖。
觉得只有的亲近的人之间,才会像她那样没有顾忌的抱怨。
克雷哑声道:“昨天因为被断鹰组织的事情困住了,所以才没有来看你,怎么?是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有些无聊?”
顾花回抬高下巴:“废话,要是把你关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电话电脑电视都没有,这不是纯粹要逼死人吗?!”
克雷眼中一黯:“如果给你电话或者其他和外界沟通的电器,你一定会逃离我身边,所以你乖一点,不要让我操心。”
“哎呀哎呀,算了,我不想和你再讨论这些。”顾花回看到克雷眼中的落寞,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烦躁,连忙挥挥手道:“上次你和我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了,你看我衣服都穿好了,你就赶紧讲完吧!”
克雷心中酸涩。
小傻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讲这个故事讲完吗?
因为一旦讲完,我们之间,就再也无话可说了。
那我还有什么借口来古堡见你呢?
顾花回见克雷不动,神色十分恍惚,似乎又陷入在过去的回忆中,顾花回心中隐隐有些心疼,又有些燥郁,硬着脾气将克雷拉到一旁的沙发上,双手扣在克雷的肩膀上,将他按到沙发中,稳定地坐好。
催眠的首要素,将受术者置于舒适的空间中。
沙发、躺椅、大床为最佳催眠位置。
“喝点红酒润润嗓子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和哑巴仆人沟通得来的,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好意。”顾花回将高脚杯递到克雷手中。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克雷望着顾花回,含笑不语。
顾花回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干笑道:“你怀疑我下毒?”
克雷失笑道:“就算我不信任你,难道我还会不信任我的仆人吗?就算你巧舌如簧,也万万不能从他们手中拿到毒药的,他们都是我的死忠警卫。”
顾花回道:“那你怎么不敢喝?”
克雷哑声道:“我不喜欢红酒。”
自从那日母亲喝完红酒在他面前自杀之后,他便再也不会触碰红酒。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仆人那里弄来的,你都不知道我向她比划了多久她才看得懂。”顾花回眼中难掩失望之色,自己启唇小抿了一口红酒,“一个人喝红酒多没意思啊,真是的,你喝一点会死啊……”
克雷恍惚,黑漆漆的眸子更加幽深起来。
又是这种抱怨的语气,软软的,娇娇的。
让他觉得她竟然和他是这样亲近的关系,无关乎他们之间血缘的羁绊,无关乎他的母亲及她的长相,而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
心中一暖,克雷不忍让顾花回这样失望。
他道:“那我陪你喝一点,你也少喝一点,女孩子就不该总是把酒当饭吃,这样对身体不好,将来会落下大病的。”
“知道啦,你罗不罗嗦,怎么和我妈一样唠叨啊?”
听他这样关心自己,顾花回唇角微勾,苦涩地绽开一抹笑容。
如果让他知道红酒只不过是她催眠他的一个催因工具,不知道克雷还会不会这样柔着嗓音对她这样关心呢?
想必是会恨她的吧。
心中有些抽痛,顾花回为了掩饰自己的情趣,连忙垂下卷翘的眼睫,又是抿了一口红酒,明明酒精度数极低,但是顾花回还是被酒香熏了眼。
“上次讲到哪儿,你接着讲吧。”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这样,倾诉者和聆听者的关系。
所以,顾花回千万不要对他有任何的心软。
你还要回到君缘修身边去。
君缘修。
是的,君缘修。
一想到这三个字,顾花回全身上下就充满了斗志。
顾花回道:“上次你好像是说到,你父亲早就知道你二叔和你母亲的事情,然后接下来的事情你都没有说完就走了。”
她在说谎,那个时候,克雷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进入间歇性催眠的范畴里,完全不记得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是容易受到蒙骗。
果然,他只是迟疑了一阵子,便继续将故事讲完。
“那日,二叔趁着父亲不在,又寻机来找我母亲缠绵……”
……
故事的过程,和两天前克雷同她讲的一模一样。
但讲故事的语气,却和两天前截然不同。
两天前,他处于间歇性催眠中,语气是愤怒的,懊恼的,绝望的。
但今天,克雷却是平静的。
他的面色十分沉静,更加显得苍白的俊容更加平淡如同雪水一般。
催眠他的过程十分容易。
顾花回总是在他讲故事的同时,不停地喝着红酒,让他的注意力放到她唇边的红酒上,果然见到他恍惚的神色。克雷放不下过去的主要原因就是他的母亲,林黛丽是他生命的一切,但是她却那样残忍地想和他同归于尽,而且那样凄绝地死在他面前,在克雷心中划开一刀皮开肉绽的血痕。
就算是如今伤口被岁月的磨刀刮磨得平滑而丑陋。
但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他的伤口,依旧是能够让他疼得撕心裂肺。
初级催眠师在催眠受术者的同时,总是需要一个辅备工具。
如同怀表,蜡烛,指挥棒,沙漏等等。
而对于克雷来说,最最容易影响克雷心智的,便是那杯害死他母亲的红酒,那杯让这一切都无法再挽回的红酒。
顾花回如今本就处于浅度暗示性催眠的阶段,所以很容易就将曲不弦储存于她脑内海绵区的催眠技巧提取出来。
她的嘴中念念有词,红唇一张一合中,尽是诱惑人心的语句。
像是祷告的圣经,在圣殿里唱出圣洁的梵歌。
红酒的香气,丝丝入鼻,氤氲在壁炉冉冉的火光中。
火炉吡嚗有声,火星子不时地从红炉中炸开,四周除却顾花回阴柔得诡异的嗓音,最入耳的便是这火炉的星火之声。
壁炉雕栏灯火暖,天低云微暗淡时。
她的声音阴柔,刻意模仿慈母才会有的博爱祥和嗓音,让克雷更加是难以自拔,很快就进入催眠的状态中,完全听从顾花回的指令。
克雷微闭着眼睛,以十分软弱的姿态,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
干净的面容,如同一个刚刚沉睡的婴孩,让人不忍心他受到任何迫害。
“告诉我,芯片是不是还有备份?备份在哪儿?”
顾花回屏住呼吸,像是再靠近克雷一点点就会将他吵醒一般,隔着两米的距离,柔柔地催眠着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克雷脑袋里混沌一片,黑与白的交织,让人完全没有反抗的意识。
浑身像是踩在云端一样,一阵阵的眩晕,却又怎么也晕不了。
天旋地转,反复交割。
脑袋里的识海像是被外压挤成一团棉花糖,黏腻得分不开,软乎乎的,让他忍不住沉沦下去,沉溺在一片软甜的世界里。
他的思绪不再受到他的掌控。
克雷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毫无意识地轻启红唇。
“……没有备份,我不想骗顾花回。”毫无情感的语气,像是机器人在叙述自己的操作功能,完全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那你手中还有没有其他掌控顾氏以及君氏的证据?”
“……没有,君缘修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海云是他唯一的漏洞。”
顾花回咬住下唇:“告诉我,怎么才能从这个古堡中出去?”
克雷这次却是迟疑很长一段时间,才再次面无表情地启唇。
“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我要通知警卫队,才能放你出去。”
“现在就通知他们。”
克雷没有迟疑,紧闭着双眼,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一个号码,面无表情地冷声吩咐:“等一下放顾花回出去。”
说完,也不等对方询问的时间,立马关掉了手机。
苍白的容颜较方才,更加惨白了一些。
他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温顺地等着顾花回发号施令。
乖巧得不得了。
顾花回心中一动,柔声道:“克雷,听我说……下面的事情我只交代你一遍,所以你要认认真真地听清楚,不要怀疑,不要困惑……相信我,我所的事实才是故事的真相,将你从前有关于你母亲的痛苦记忆全部消除,以后,都只能听从我所说的这一种版本……”
克雷静默地躺着,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
只是那样静静地聆听着。
现在,两人的身份完全调换。
克雷是聆听者,而顾花回才是真真正正的叙述者。
“你的父亲爱极了你的母亲,将她和你从中国接到英国之后,一直在想办法纳她为正妻,后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利用权势遮天的几个兄弟,也就是你的几个叔父……”
“你的几个叔父答应你父亲的请求,联合起来抵制英国皇室长老,顺利帮助你父亲废掉正妻,迎娶你母亲进门……”
“后来你发生了车祸,进入断鹰组织,想要自己闯荡一片天空,你父母一直都在找你……后来,你发现英国皇室之中有不法分子在打马瑞那徳公爵的主意,就和你父亲商量,将你的母亲接到断鹰组织受到保护……”
“……谁知发生了意外,你父亲以及几个叔父还是被皇室中的不法分子害死,他们发生了海难……”
“你母亲殉情,喝安眠药,死得十分安详,唇角一直都是挂着笑容的,她死得时候十分的安详。”
顾花回顿了顿,声音温柔得像是能够掐出水来。
“克雷,这才是事实的真相,忘掉你脑中的暗黑想法……你十分尊敬你的母亲,一直孝敬着她,她很疼爱你,就像你小时候和她相依为命的那样……你们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一对母慈子孝的母子。”
没错,顾花回还是将克雷洗脑了。
催眠术是一种暗示性极强的神经反射。
从今以后,他便只记得他是如何尊敬他的母亲。
他再也想不起他和林黛丽之间的爱恨纠缠。
就让这一切随风而逝,当这一切不过是烟萝梦一场。
她想,克雷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将她抓过来了吧。
梦醒来了,观众离席,灯光熄灭,戏中的花旦小生自然是卸妆离场。
……
因为克雷提前给警卫队打了电话,顾花回十分容易就出了古堡。
但是在接近门口的时候,却见到了好久没有见面的意臣。
他从前妖孽一般的俊容,此刻变得憔悴。
意臣皱眉:“你怎么能够出来?”
顾花回趾高气昂道:“当然是克雷闹够了,下令放了我。”
每次她这么大声说话,都是为了掩饰她的心虚。
其实她心中也是如同擂鼓,吃不准意臣会不会相信她这个蹩脚的借口。
意臣侧过头去询问警卫队。
“老大是打电话亲自说过,要放了她。”警卫兵十分上道地替顾花回解释。顾花回冲警卫兵先生死命的眨眼,感天谢地。
意臣皱着眉头,似乎是十分不相信。
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挥挥手,屏退了那名警卫兵。
“替我向苍浅浅问好,跟她说……”意臣的眼神有一阵子迷茫,后来又是一黯,“……就说,是我对不起她,让她忘了我。”
顾花回急着想走,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道好。
意臣道:“还是我让人送你吧,这里是郊区,平时根本就没有车辆行驶过来,你很难活着出去,这也算得上是对她的一点补偿吧。”
顾花回道:“你喜欢苍苍?”
意臣没有说话。
直接做了一个手势,一个警卫兵快步跑到他跟前,他吩咐那名警卫兵开车带走顾花回,送到机场,警卫兵没有丝毫反对就答应了。
想来意臣和这里的警卫兵是很熟的。
顾花回临走的时候,意臣突然在她身后低沉着嗓音说了一句话。
“爱不爱,这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有时候,不是不爱。
只是,爱了,那又能怎样?
……
顾花回坐在警卫兵的车中,中途借他的手机给曲不弦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老位置接她。其实这些天,曲不弦一直都在等她的消息。如果不把顾花回安全带回去,君缘修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曲不弦的私人飞机上。
顾花回模模这里,碰碰那里,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到曲不弦的身子上,却不见曲不弦有什么异议提出来,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样子。
她本来就是个急脾气,自然是忍不住。
“君缘修这些天,有没有下令找我?”顾花回状似无意地提起。
其实,她早就怀疑了。
这三天,她在克雷的城堡中,竟然一点君缘修的消息都没有。
难道……君缘修还没有找到她的方位吗?
顾花回只能这样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曲不弦终于掀开了他的眼皮,坏笑道:“哟哟哟,终于是忍不住说话了,顾花回,你现在才想起君缘修的存在,会不会太晚了点啊?”
顾花回哼了一声:“要你管!我和君缘修之间的事情不用你这个外人说三道四!你这么八卦怎么不去当狗仔啊?”
曲不弦嬉笑道:“得,那我就不在这里说三道四,省的有人听着某人的消息之后,会后悔莫及伤心失望,到时候又来骂我说三道四……”
顾花回拧眉:“我为什么要伤心失望?”
曲不弦认真道:“君缘修在你失踪的这几天,根本就没有下令找你,甚至都没有对外公称你失踪了,跟你父母的解释,也不过是说你去法国旅游……怎么样,有没有很失落?他竟然提都没有像我提到你……”
顾花回冷静道:“请问你现在这副表情是幸灾乐祸吗?”
“是吗?”曲不弦闻言,模了模自己的鼻子。
顾花回认真的点头。
曲不弦正色道:“一不小心没忍住。”
------题外话------
现在是凌晨两点三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