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逆阳,白寒清的面容埋在一片深深的阴影之中,辨识不清。毫无纤尘的白,胜过渺远的云,长身素然而立,纤美的手指搭在长箫之上,盈润的骨节饱满而白皙,细碎的跃动之下流过的是浅浅的温柔。
紫竹箫奏出的乐声一如既往的低吟婉转,辽远绵长,宛如绝响,活赛天籁。世界静得连万物的气息都略显多余。
韩冰儿不禁醉了,沉浸在箫声中无法自拔。双手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缰,黄骠马余势未歇,仰颈嘶鸣,拉着车又往前拖了一段。她的头颅猝不及防地往前一磕,得亏眼疾手快地抱住了马肚子。
虚惊一场,一晃而过的长叹声精准地尽数钻进了她的耳膜,唇边不由自主泄出一丝笑意来。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佯装淡定地撑起身子,她撩了撩被风吹乱的秀发,懒懒地捶了捶肩头,看着马车分毫未差地停在了长亭的正前方。
抬起眼眸,正对上白寒清那张清逸俊秀得可以令人窒息的脸。无奈视觉冲击实在太大,她有些吃不消,掩饰着模了模鼻梁,深吸了一口气,笑靥于不经意之间绽得极美。
白寒清收好箫,简单的一个动作在他做来却异常好看。他的一双眼眸淡淡的,清润似水,不浮不躁,漆黑的瞳仁深邃而又沉静,仿佛一不小心,便会被吸进去一般,接着越陷越深,直到最后,甘愿沉沦。
“我来了。”
“他醒了。”
三个字,说得异口同声。
韩冰儿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的神色顿时被狂乱的激动覆盖,柔情飞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喜色。她忙不迭地甩开马鞭,利落地跳下车辕,冲上前一把扯住他的双臂,气息一瞬之间便乱了,迫不及待问道:“真的么?重隐他?”
白寒清眉峰一僵,原先的淡然瞬息之间消失无踪。他侧过身子,不着痕迹地抬起一边的肩膀,优雅地月兑出了她的触碰,而后抬手,朝长亭里头指了指。
温热从手心悄然滑走,甚至还没来得及感知到真实。心脏,像是忽然被抓起来了一般,有些扭曲地疼着。那片令人留恋的柔和与温软明明近在眼前,她却没有资格能去拥有,连轻触都不能。被推开,被排斥,被厌弃,末了,不过心灰意冷,无奈咫尺天涯。
韩冰儿有些失落,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想到重隐,她很快恢复过来,急不可遏地跑进了亭子。
阳光涂抹着满地的芬芳,和着习习的凉风,却也丝毫不减暖意。
亭中躺着一个男子,如墨的发静静横陈,黑色的衣袍似乎过于宽大了些,长长的袖子垂在地上,像是一片小小的流瀑。黑靴修脚,其上别着两个铁扣,闪着淡淡的光芒。他的脸本就苍白如纸,被这刺眼的黑一衬,更显得面无人色。
韩冰儿调整着早已乱成一团的呼吸,局促地在原地戳着,狠狠扯着衣摆,脑子里空白一片,竟是半晌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过来。”重隐不知何时已将眼睛睁开了,那双利得流光溢彩般的眸子此刻正牢牢地盯着她瞧。他的视线冰冰凉凉的,没有多余的情感,却一下子让韩冰儿红了眼眶。
心疼、难过、爱怜……所有触动她内心最柔软部位的情愫一下子涌了上来。她重重吸了吸鼻子,耷拉着两条柳眉,唤了声“重隐”,拖着步子走近他。
低头望着虚弱的重隐,韩冰儿握住他的手,粗糙的老茧硬邦邦的,模起来却异常舒服。她缓缓蹲下,杵在长长的栏椅旁,因怕按到他的伤处,也不敢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只能将他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吻着那圆润的指尖。
“你终于醒过来了。我……我真的好怕……怕你……”
重隐冷峻的面庞稍稍有些软化,但还是没拿出什么好脸色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韩冰儿听话地一个劲磕着脑门,忙把就快要溢出的眼泪给咽了回去,她挤出一个浅笑,柔声道:“你感觉好一些了么?有没有哪里疼?千万别强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重隐静静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古怪的沉默让韩冰儿的眼皮不安地狂跳,她刚想将白寒清喊进来帮忙,却听得他问:“你身上有火硝的味道……先别急着狡辩。”他像是预料到了一般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逼得韩冰儿只得将早已想好的借口又重新吞了回去。
终究是逃不过他的眼的,重隐何等的洞察力,就算她从里到外地更换了衣物,甚至还多施了些香粉想要遮掩,也仍是功亏一篑。
“发生何事了?”
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些都不重要了,总之我一点伤都没受,你且放心。当务之急是你的伤势,寒清说我们需去药王谷寻神医,才能治好你的伤。”韩冰儿爱怜地模了模他的鬓发,眉间有着淡淡的忧色。
他虽是苏醒了过来,但稍稍探一下他的脉她便知晓,此刻重隐的身体状况有多么的糟糕。依旧是虚浮绵软,同他昏迷之时的脉象相比没有任何的好转。她真担心他下一次再闭上眼睛,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然而重隐却仍是没事人一般,轻轻“唔”了一声。他一向都能将死生置之度外,这一次亦不例外。唇角一抹意义不明的笑若隐若现,他望向她的双眼,声线冷中带着
刺,刻意重复着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月兑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寒清?”
像是猛地被推了一把,身子下意识地一抖,韩冰儿心道不好,忙将视线移开,面上的红潮却是遮挡不住,一下子晕满脸颊。她张了张唇,吸了两口空气,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重隐他……知道了?
韩冰儿咬了咬舌尖,暗骂自己疯魔大发了!想来也是,她这样堂而皇之地改了口,再加上自己在他眼中那朝三暮四,毫不专一的性子,不明白才算他白长了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