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晴,黄道吉日,百无禁忌。
“小姐,该梳妆了。”珀月提点道,语气虽是恭敬,容色却是淡淡,带着些清冷倨傲。
我本对着青铜镜面,闻言瞟了眼珀月,微微皱眉。珀月容色只算得清丽,神情姿态颇有几分像当初的嫣华,虽是沧澜霄指派给我的侍婢,却全无侍婢的自觉性,梳妆打扮的小事还是得我自个儿亲力亲为,柳眉在太子府,连个帮手的也没有。她本是沧澜霄的暗卫,武功不凡,是沧澜霄担忧我的安危才将她安在我身边的,当个侍婢,的确是屈才。
“珀月,将不相干的人请出去。”我淡淡道,对着铜镜细细描眉。
“婉鸢,你怎可如此放肆?我好歹是大夫人,便是你娘亲在世,她也不过是你的姨,而我才是你的娘!”大夫人柳眉一竖,娇喝道茆。
闻言,我不由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大夫人,只那么冷冷淡淡地一瞥,大夫人面色突变,想是忆起了什么,软言道:“婉鸢,你即要出嫁,总要长辈为你梳发的。”
“不劳费心了。”我答得无波无澜,而后问道,“现今婉如去了,婉昭嫁了,二夫人独自在府中如何?”
大夫人一顿,斟酌着小心回答,“我那妹妹福薄,现今好不凄惨。可谁叫她那女儿如此败德?蚊”
“沈府也算是厚待她了。”我叹道,而后似笑非笑道,“沈府虽对婉鸢不曾厚待,却到底也是我的本族。兄长允文是太子的伴读,日后仕途婉鸢自是会尽量照拂着点。大夫人可要多多思量思量。”我这番话说得不轻不重,不过想来大夫人日后也不敢庇护她的妹妹了,不过怕是我多事,姐妹两人共侍一夫许多年,哪会有什么感情,大夫人不忙着棒打落水狗都是万幸的了。
“婉鸢说得是,大娘自当谨记。”大夫人连连称是,本想退下,却见沈孟川进了来,便有些为难地看着我。
“这,婉鸢,怎的还不梳妆,花轿便要盈门了!”沈孟川有些焦急,询问地看着大夫人。
“父亲莫急,想来是来得及的。我这便要梳妆了,你与大娘先出去吧,留几个丫鬟伺候即可。”我淡淡道,明显带着送客的意味。沈孟川本还想说什么,似乎被大夫人扯了扯袖子,便叹息着出去了。
几个伺候的丫鬟小心地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的托盘中放着金织银线描龙绣凤的大红嫁衣,怯生生地抬头望我,又很快低下头去。
“我又不吃了你们,怕什么?”我笑道,伸手去模那嫁衣,柔滑美好的触感不禁让我心中一跳。今日,我便要与沧澜霄成亲了,这个念头方起,我心中就止不住地喜悦。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爱与不爱,失望与希望,放弃和选择,终于,我们要在一起了!日后不论怎样,都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渡过上万个拂晓黄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心中雀跃,忙吩咐人伺候我梳妆打扮。再向落地铜镜中望去时,便见缨络垂旒,玉带蟒袍,下面百花裥裙,足蹬金丝镶嵌的凤头履。三千青丝用凤冠别起,梳成一个涵烟芙蓉髻,留下一个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凤冠上的蝴蝶似真,展翅欲飞,点翠嵌宝石蝠蝶花卉钿子别在发上。正是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我左右看了片刻,还是拿出毛笔,沾了朱砂,在眉心细细描上梅花妆。我满足地喟叹,倒真是有几分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的倾城姿态。
“小姐,时间快到了。”珀月看着我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惊艳,只是依旧不忘提点我。
“想来也快来了,不若你去看看。”我把玩着大红盖头,转而对一边的侍婢吩咐,“你们也不必守着了,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呆着。”她们只道我大婚紧张了些,便各自告退。
等到我确认她们走远了,才拿出方才在胭脂盒内发现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清秀却不失刚毅,却是莫忧的字迹。便只四个字“大婚贺礼”。
我想着莫忧本该是离开沧澜了,便是他如今还没有走,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来给我送贺礼。而接下去我便得坐花轿去太子府,更是没的时间,思来想去,也就这个空当儿莫忧能来,便挥退了众人,打算在大婚之际见一下莫忧。不论如何,也算作与他告别。
想着想着,我又不禁有些伤感,就这般让莫忧瞧见,他定会很伤心的。正想着,窗户吱嘎一声打开了,莫忧利落地跳了进来,白衣胜雪,清冷如梅。
“绯儿。”这浅浅的一唤,似隔了千山万水,人世沧桑。莫忧看着我这番模样,怔忡不知言语。眼中有惊艳,亦有伤痛,呐呐再唤了一声,却是呆立良久。我见他这番,心下有些涩然,却转了个身,强自笑道:“莫忧,我这样,美么?”
莫忧点了点头,走过几步握住我的手,紧紧捏着,涩然道:“美,可惜……”话未尽,却抬头一笑,“你日后会一直这般美的。”
“莫忧。”我呢喃着,忽然抱住了他,眼中酸涩,“你很好很好,我却不好,配不得你,日后…你便忘了我罢。”
莫忧本是身子一僵,而后喜悦地环抱住我,忽而听得我此言,却将我推开,清俊的面上现出几分狰狞,“你道我是这么随便的人,欢喜时步步紧逼,一转身便琵琶别抱?绯儿,我爱惨了你,你竟对我弃之如敝!”而后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笑道,“对了,我爱你又能如何?纵然我掏心掏肺,也抵不得那男人对你一笑。你,可也是爱惨了他?”
“世事难料,他及不得你,可偏偏…….莫忧,我们终是有缘无分。”我低垂着头,不敢看莫忧。
“怎会呢?”莫忧温柔道,“没有走到底,谁也不会知道结果,不是么?”语调有几分幽密,带着些许志在必得。
我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刚觉得不妥,便被莫忧点了穴道,本欲呼人的嘴就这么张着,半分动弹不得。莫忧有些好笑地模了模我的头发,小心地没有弄乱发髻,便转身到我床前,敲了敲床板,里面传来动静。片刻之后,床板被掀开,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其中出来的,竟是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不仅是脸容,连身上穿的,亦是凤冠霞帔,只不过少了眉间那梅花妆罢了。那女子风姿款款,婀娜多姿地向我走来,绕着我转了两圈,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中却有妒色,突然伸手就要触我的眉心,我惊得猛闭眼,却不想向来温润地莫忧竟是一掌刮向那女子。
那女子捂着脸颊,杏眼含泪,不敢置信地望着莫忧,委屈道:“你怎如此?”
莫忧不自在地别过脸对着我,“凭你也敢对她放肆!你莫要以为没了你,这计划便成不了!纵然我想在杀了你,我想要的,依旧是我的!”莫忧声色俱厉,不怒自威,吓得那女子连连称是。我倒是觉着莫忧想扇我来着,只是不舍得,便找个替身过把手瘾。“莫要忘了这个,可除了你的易容。”那女子接过碧色的瓶子,不禁喜上眉梢,她转向梳妆台,执了我方才描摹的毛笔,几下便在自己的额间也弄出了个梅花妆来。
不过现在看来,莫忧这是要干嘛?玩偷梁换柱真假新娘么?沧澜霄说珀月是一等一的高手,怎的没发现我床下藏了人?更恐怖的事,我床下什么时候被人设计成暗格,而我却一无所知,不由有些发毛,要是前些日子,我在睡觉,下面便也有人的话……真正是太可怕了。
“你别再转你那眼珠子了。纵然你有些个什么鬼点子,现在也决计没有用了。”莫忧有些好笑地斥着我。
我本是不服气,可看着莫忧志在必得的样子,心中一黯。这回可是我自个人引狼入室,平白地生了事端。我不就是想嫁个人么?怎生这么难呢?
便在我哀叹的时候,莫忧神色警觉,揽着我的腰肢就往床边掠去,掀开暗格躺了进去。在这小小的密闭空间中,我看不真切,只见着莫忧白玉般的面容带着满足的笑意,紧紧搂抱着我,我们的身子贴在一处,让我十分尴尬,却是动弹不得。
“小姐,殿下来了。”只听珀月在外面说道。应声过后,便听得开门的声音,一阵脚步声慢慢远去。我心中忽而起了疯狂地叫器,想要冲口大叫,新娘子在这里,那个是冒牌的!可惜,口不能言,只能听凭那脚步声越走越远。我忽而痛恨起莫忧来了,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就凭他爱我么?还是他往日里给我的那些恩惠?沧澜霄,他会觉察出那是冒牌的么?还是会和她交拜天地,而后洞房?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这样,若是这样了,我怎么再回去?莫忧,莫忧,为了你的一己之私,竟要毁了我的幸福,你怎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