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觉得逐月此举太不人道,但是自身难保,也管不得这闲事,只是警惕地看着那怪物的一举一动。出人意料的是,那怪物并没有将素岳撕裂,而是愣在那边,眼中虽是没有瞳孔,却诡异地让人体会到一种哀伤的感觉,浓重而强烈,就这般一直怔愣着。我们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小心地慢慢移开。
“何人在此放肆!”一道响利呼喝声起,把我吓了一跳。我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八十来岁的干瘦老头,眼眶深深的凹陷,眼珠突出,倒有几分怪物的味道,只是眼中的精明锐利不容忽视。虽然这个老头很不友善,但是总算是个真正的人,倒让我心下宽慰了几分,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垂垂老矣的人怎么会这么的中气十足。
“参见蒙叔!”追星逐月双双跪下行礼,这般便显得我的打量放肆而无礼。令人惊诧的事,那个怪物见到老者到来以后,竟然停止了挣扎,乖顺地站到老者身边。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地!”又是一声呼喝。我这才觉得他的汉语有些生硬怪异,也知晓了原来他并不认识追星逐月。
“我们奉主上之命避来此处。”追星回道,见蒙叔打量着我,立刻解说,“这位是主子的客人,望蒙叔海涵。茆”
“哦,既是客人,这般也无甚不可。”蒙叔的嗓音干哑粗糙,而后略带着惶急,“阿锐怎的没来?是否遇上了什么难事?”
“主上在处理些事端,无甚危险。”逐月恭敬道,眼神不由自主瞟向站在蒙叔身旁的怪物,面上还带着些许后怕。
“你们不用担心,与我在一起安全得很。”蒙叔皱眉看了看地上的素岳,皱眉道,“怎的这个尸人会跑到这里,还会停下攻击?你们的胆子也真是不小,竟敢走到这里,也没备着药囊!蚊”
“主上临时生事,情况突变才不得已如此的,本想在这周遭等着,奈何……”追星慌忙解说,到最后却没了声响,而后把心一横朗声道,“都是追星自作主张,请蒙叔责罚!”
“姐姐。”逐月小声叫唤着,偷偷拉扯追星的衣角。她姐妹二人皆是汗湿重衣,低垂着头,惊恐非凡。我心中清明,此次她们生出这般失误,差点便是害了我的性命,若是被沧澜锐知晓了,自是重罚。
“这两个小丫头怎能自作主张?本姑娘身子不舒服,便催促着她们赶来了。”我已经月兑了方才的惊吓,笑道。
双姝紧绷的背脊明显一松,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感激地望向我。
蒙叔矍铄的眼神打量着我,桀桀怪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做成这个?这么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变成这样确实太可惜了。”
我心中一惊,不由看向那尸人。怪不得双姝会怕成这样,原来她们担忧自己也变得这般不死不活。我面上保持镇定,哈哈大笑道:“我是沧澜锐请来的客人,亦是他重要的筹码。你若把我变成这般,岂不坏了他的大事?”
蒙叔狐疑地打量了我两眼,复又看向躺在地上的素岳,“这女人是谁?”
“无关紧要的人,只是主上没有明言要扔下她。”追星回答道,声音明显放松了不少。
蒙叔哼了一声,示意我们跟着他前去,逐月背起素岳,追星扶着我走去,那尸人也在一边静静跟着。一路行去,我不禁心惊胆颤,越往深处越显荒凉,孤零零的墓碑零落散在四处,黑漆漆的土地似被焚烧过一般,只留下烟灰颜色,四处皆是断根残垣和枯死后的树木,几不见鲜活植物,偶有几双绿幽幽的眼睛在暗处张望,发出哀凄的狼嚎。
更可怕的是,这里四处游荡着各种尸人,有男有女,干枯晦暗的面容辨不清老少,脸上青筋暴起,肢体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它们发现我们一行人的到来之后,迅速向我们靠近,我吓得腿脚发软,好在有逐月扶着我,才不至于丢人。可是到了咫尺之间时,它们又似乎畏缩着什么一般不敢靠近,在两边徘徊。这简直是个人间炼狱,堪比生化危机。
我看得胆颤心惊,只是放眼望去,前方不远处又是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与我们来时的路一般,芳草萋萋直达半人多高。便是这么一小段路,就像从这山谷生生劈开一般,荒芜悲凉得让人想落泪。
“这个都拿着。你们几个女娃儿不要觉着这边可怖,其实,前边才是这湮灭谷最危险的地方。”蒙叔将几个小香囊递给逐月让她一一发了,别在各人腰间挂着,又奇怪地打量起紧跟不舍的尸人,颇是不解,“这个尸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坏了?”说是这般,却也不去理会,径直带着我们往前走。
我十分怪异哪来的这些尸人,难不成这些都是人变的?对了,逐月害怕蒙叔把她变成尸人,沧澜霄说过沧澜各地有平民失踪,沧澜锐与莫忧达成了协议,这边是离渊地境,是莫忧僻出来的!可这番景象非一朝一夕形成,必定过了许久,难道说莫忧与沧澜锐早已达成协议?我不禁有些发冷,莫忧在沧澜那么长时间,又和沧澜锐有所勾结,他的野心,不可谓不大。沧澜锐所为丧尽天良,莫忧还与他提供方便。我想到莫忧那般风光霁月的谪仙人,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心头寒凉。
在山谷之中,倒是有些人烟,男男女女,穿着简陋,脸色蜡黄,麻木而空洞地看着我们的到来,嘴角挂着恶意的笑容对着我们。我心中就像有毛毛虫爬过一般,十分地不舒服。
我和追星走在后面,靠着前方的人多少遮挡一下两边姑且称之为村民的人,因着此处竹楼林立,住了许多活人。
脚边忽而被绊了一下,我低头一看,竟是只藤编的蹴鞠,上面还用红线垂了个铃铛。我不由停下脚步捡起来在手中观察。
“这是我的。”一个干黑的小女孩跑来,朝我伸着手示意我将蹴鞠还她。天真无邪的眸子里依稀可见我略带苍白的脸庞。我微微一笑,将那蹴鞠放在她的手中。“姐姐真漂亮!”那小女孩“咯咯”笑着,而后略带惋惜地叹息了一声,“可惜马上就要被做成和外面叔叔阿姨一般的人了,就会变得很丑了,丑到小邪子再也认不出来了。那么以后,小邪子也不能找姐姐玩了。”
“小姐!”追星扶住我虚软得几乎倒下的身体,惊叫道。蒙叔停下脚步,调过身来查看。
“小邪子!”一个男人冲过来一把抱住那孩子,逃窜般地走了。
“没事,走吧。”我虚弱地摇了摇头,大半身子都靠在追星的身上。
蒙叔将我们带到了山谷中最大最精致的竹屋中,见我困乏得厉害,便让我先歇息了,逐月留下来照看我,而追星与蒙叔去寻找沧澜锐。
“多谢小姐解围。如若不然,我与姐姐恐怕难以活命。”逐月安置我躺下后,在我面前跪下叩头道谢。
“不过举手之劳,你与其这般,倒不如弄些清粥给我,我现下饿得正慌。”我懒懒道,逐月应声之后告退,我瞧着她纤巧高挑的背影,不由问道,“既然他这般对你们,你们为何还要任他驱使?”
逐月闻言一怔,声音中带着几分叹息,“我与姐姐自小就是孤儿,若不是主上,我们如今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而后也不待我回答,便袅袅而去。
黄土么?我不禁感叹,这般的日子,还不若做一抔黄土来得自在逍遥。可,真是这样么?罢了,人各有命,人各有志。
我本就昏昏沉沉,如今一搭上枕头,连日来的疲乏困顿尽数涌上,便不知今夕何夕。
朦胧中,我似乎走进了一片荒墓,四处皆是嘶鸣之声,黯淡的天光哀哀戚戚,歪着脖子的枯树上吊着一个身影。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阵抽搐,向那树奔去,脚上细女敕的肌肤被地上的石子磨得生疼,我也毫不在意。只是悬着心,一步一步,近了,那人的头颅无力地耷拉在胸前,柔顺的黑发遮挡了打扮的脸庞,只着了一件丝绸的亵衣,单薄而萧索。
我疯了一样往前跑去,心中有什么答案蠢蠢欲动,却是不敢去触及。直到在跟前站定,我颤抖着手去掀开垂着的头发,那人的头忽而抬起,冰冷空洞的眸子对着我,干枯削瘦的面上青筋暴起,大张着嘴桀桀怪笑,枯老双手竟是要朝我的脖子上掐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尖叫起来,被这梦魇惊醒,“嗖”地坐了起来,抬手一抹额头,竟全是冷汗,左手牢牢地按在胸口,手掌下的心止不住地跳动。
竹门发出“吱嘎”的声响,尖锐而刺耳,我回头看去,沧澜锐一身青衣上面皆是血迹,头发微乱,整个人却是轻松而随意地靠在门边,薄唇一张一合,吐字无比清晰,“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