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田英的话,田盼还猜不透,不过他却是不服输,讥讽道:“贵使真神人也,竟然知道我家君上的打算。”
田英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如若英没有猜错,方才那个应该便是陶丘县大夫吧。”
“嗯。”田盼没有否认地点了点头。
田英轻笑一声,侃侃而谈道:“以其为内应,夺下陶丘。继而兵锋直指睢阳,夺下睢阳之下,扶子落为国君,让其听令于薛公。这一招,姜齐桓公、秦穆公都曾使过。只是,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最后多被反咬一口。薛公就不怕,重蹈此覆辙?”
田盼听完,怒火竟然就这么散去,嘴角微微一翘泛起笑容,换回长辈的语气道:“子玉,为叔承认你自小聪明,然而未免自视过高了。君上的布置,又岂是这么简单。而且,现在早已非姜齐桓公、秦穆公的时代。吞下宋国,对我齐国而言极为重要,秦已吞巴、蜀,成虎狼之势,若是我齐国再不奋拓土,将难以与强秦争锋!所以子玉,身为齐国公子,你……”
田盼后面那劝说的话,田英自动略过了。虽然田盼有心,但是田英很清楚,孟尝君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而通过田盼的话,田英也总算明白孟尝君的意图,以国君之位相诱子落。当夺下宋国之地后,他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齐国,随便找个借口,将他搬倒,然后吞掉宋国。这便是孟尝君以谋略、外交相结合,吞下宋国的手段!
在田英思考的同时,现他心不在焉的田盼也再次变得激动起来,“砰”地大力拍了案桌一下,大声道:“子玉,你也是我齐国宗室。我齐国若能吞下宋国,国力必能大增,他日一统六国,不再话下!现在燕、赵两国皆出兵援我,韩、魏、楚亦不敢轻捋我齐国兵锋,子玉缘何要助宋,阻我齐国强大之路!子玉当年不是说过,以壮大我齐国为毕生之梦想?如若是因与君上之故,而阻我大军,就别怪族叔无情!”
说到最后,田盼毫不掩饰地将放在背后的长剑放到案桌上。
“刷”
长剑出鞘,寒光凛凛!
田英的武艺,有部分都是跟田盼学的。就算有兵刃在手,都未必打得赢,更莫说是没有兵器了。
火候够了!
面对杀气凛然的田盼,田英并没有退缩,相反却是毫不畏惧地迎上田盼的目光,沉声喝道:“族叔觉得,英就是那种只顾报私仇,而忘大义的无耻小人吗?”
“这……”虽然已经三年多没见,但田盼也不觉得田英是那种人。正是如此,田盼才一直相劝,直到此时才忍不住拔剑。然而,当听到田英的反问之后,他也终于冷静下来,“铛”一下将长剑归鞘。
寒光敛去,但田盼还是剑不离手,目光绰绰地盯着田英道:“为叔知道,子玉非常人也。不过此事,子玉若不能给为叔一个解释,今日当不能离开此处!”
“好!”
想要阻止齐军,最好的办法不是支持宋国抗击,而是说服齐军内部的高层。孟尝君几乎不可能,而田盼作为齐国第一大将,跟自己关系又不算差,他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沉吟片刻,田英便抬头道:“若英没有猜错,这次君上出兵的唯一目的,就是吞下宋国?”
这目的,天下皆知,田盼没有掩饰的必要:“正是。宋国之地理,子玉最为清楚。若能吞下宋国,我大齐南与楚国争夺淮泗之地,将更有优势。若夺淮、泗,将得一重要粮仓。除此之外,往西也打开通往中原的门户,兵锋可直指魏、韩。北依黄河,可多一条要路袭赵国。可以说,宋国乃是极为重要的四战之地,我大齐若得,将可作为跳板,攻略四方,一统天下!”
说到最后,田英明显见到,田盼的目光中透着莫名的激动,仿佛齐国已经败尽六国,一统天下似的。
愿望很美好,但田英还是决定用现实将田盼这愿望给打碎!
“族叔所想很好,但是英觉得,以此法绝不能吞下宋国!”
田盼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且田英一直都表现不凡,但这时还是忍不住不满道:“子玉所言,未免太没有根据了。”
田英眼眉一扬,身体向前倾了倾成压迫之势以抗衡握剑的田盼,同时愤然道:“没有根据?难道族叔忘记了,先王伐燕之事?”
先王伐燕,指的是田英的祖父,已故的齐宣王当初伐燕的事。当年,齐国在宣王的管治下,正处于巅峰。而燕国有变,国君为权臣篡位,加上齐国与燕国一向有些矛盾,秦国又刚吞下巴、蜀之地,国力大增。齐国作为东方大国,自然不甘落后了,于是以扶燕国国君之名伐燕。
最后,精锐的齐军轻易杀入燕境,所向披靡。仅5o日便攻下燕国都城蓟县,几乎灭亡燕国。
齐国此次出兵,可谓名正言顺。若正常情况下,要吞燕土,并非难事。即便是孟子,当初也没有明确反对齐王吞燕土,只说齐王当因势利导,弃霸道而行王道,那么燕国之民不排斥齐军,那么齐国就可吞燕地。
然而,齐宣王最后并没有听孟子之言,而是纵容齐军,在燕国境内抢掠。如此一来,在燕民眼中,救燕的义兵随即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贼兵。燕民排斥,加之燕国宗室也图复国,邻近的赵国也担心齐国太强,于是列国出兵干涉。
齐王没有半点借口,加上燕民又经常攻击齐军,齐军多有损失,最后只能撤军。
这场大战,不能说齐军吃亏,但最起码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事实上,只要当初齐王肯用孟子所提的王道,未必就不能吞下燕国。而齐宣王,事后也非常后悔,让齐国错失了壮大的最好机会。
田英这时忽然提到此事,田盼先是错愕,随即愤然的脸色变成了迷茫。
打铁趁热,田英立即追击道:“当年之事,族叔乃是当事人之一,最为清楚。现在薛公统齐兵伐宋,与当年相比,更没有了大义之名。所行屠城之事,比当年抢掠燕民更为恶劣。试问这种情况下,我齐国又岂能吞下宋国?最后的下场,不外乎如当年伐燕般,虚耗兵力,颗粒无收!”
密室,在这时变得沉默,只余下田盼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悠然闭上双眼的田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