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长安梦 第一章 夭夭桃花灼其华(4)

作者 : 菱歌晚

“月娃,这几天可有人来药庐医病?”阿嬷背对着我洗手,并不看我。

“恩,巴图爷爷家的大婶带着阿朵来过。我已经照着你的吩咐,把药和方子一并给她们。”我低头佯装翻书,回答的时竟脸不红心不跳。

“你在看《诗经》?”阿嬷转过身,似乎有些讶异。

我哪里知晓我手中拿的是什么书,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这书我也喜欢得很。”阿嬷走过来,落坐到我身旁。我闻着她身上有忘舒草的味道,轻轻的,散发出淡淡的香。

阿嬷接过我手上的书,目光落到我翻开的那一页,沉吟了许久,然后轻声的唱了起来。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阿嬷的声音到底是有些沙哑,唱到后来竟越发的颤抖起来。只见她眼角泛着泪光,里面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悲伤与荒凉。

那一夜,阿嬷坐在我身边,唱了好多首曲子,从卫风里的《木瓜》到周南里的《桃夭》,从王风里的《采葛》到邶风里的《击鼓》。这一首接一首的歌谣仿佛唱尽了一个女子丰满曲折而苍凉怨怼的一生。

那一夜,我头一回觉着阿嬷仿佛离我好远,我知晓阿嬷心中定然藏着许多许多的故事,那些故事在我看来,应该像极了秋天里的红果,酸甜中带着一丝苦涩。

偶尔,船工克纳斯爷爷会来药庐坐坐,每次来他都静静的坐在同一个位置,目光一直随着阿嬷进进出出,既不医病也不说话,许久便会默*默离开。而阿嬷似乎对克纳斯爷爷的来访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忙里忙外。起先,我倒是会跟克纳斯爷爷打个招呼,后来我便也习惯了他的沉默,也不再去叨唠他,仿佛他根本不曾来过一样。

我想,许是许久以前,阿嬷和克纳斯爷爷应该是认识的。那时候的阿嬷应该还很年轻,大约和我一般大小。只是,那些沉淀在时光下的往事还不能被现在的我知晓解罢了。

一连几天,阿嬷都在药庐捣药,而我则坐在一旁对着《神农本草》细细分辨婆婆新摘的草药。许多草药长的极其相似,就像防风和前胡,它们都有着密集横向环纹,质地相似容易折断,断面不整齐,而且味道微微发苦。我总是分不清,于是反复对照,最后把自己弄到发疯。

偶尔阿木里会过来帮阿嬷干活,顺便陪我说说话,他说我发疯拽头发的样子就像拔了刺的刺猬一样可笑。我气呼呼的嘟着嘴,不去理会他。

想起那日娜雅怀中的小虎崽,我便越发的不安分起来。

我知婆婆今晚定然是不会出房间的了,于是安心翻下廊梯爬过墙垣。

“月娃,这边。”药庐外面,娜雅已经提者竹灯在温热的风中等我。她向我招招手,然后往林子中跑去,脚上的银铃在晚风中发出欢快的响声。

“娜雅等等我。”我笑嘻嘻的跟着她跑去。

明灭的火光映上麻布长裙,白色的裙摆在夜风中渐次飞翔。

“小虎崽在这里。”娜雅拨开一处草丛,抱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我们就地坐下,小虎崽像一只土球一样在我身上滚来滚去。它不停的向我肩膀扑腾,可是每每扑空,便会重重的落到我怀里,摔的呲牙咧嘴。我和娜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周遭无数的萤火虫带着亮光飞行,芦苇,树梢,盘旋低回。远处,克纳斯爷爷的渔船在细碎的浪花声中微微荡漾。

“月娃,唱歌给我听好吗?”娜雅歪着脑袋枕在我胳膊上。

“恩……唱什么呢?”我突然想起《诗经》里的歌谣,于是学着婆婆的样子开始唱了起来,不过我觉得这首曲子不该那么苍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真好听真好听!”娜雅欢快的拍拍手,转*头问道,“这是汉人唱的歌吗?真好听。月娃,你再讲一些汉人的故事给我听好吗?”

娜雅看我的眼神很认真,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我竟不知,原来阿嬷平日教我看的那些汉书还会给人以这般奇妙的感觉。

我讲了许多《左传》里的故事给娜雅听,不论是政治权谋还是礼乐文化,不像阿木里,娜雅总是撑着脑袋很认真的听着。我有时会想,如若娜雅是阿嬷的孩子,阿嬷定然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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