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婆婆在三楼的大房间里,等着不语。“哐当”一声开门,鹤骨净肤竹青长衫的说书人,和他嘴里的赵子龙,一起随着受惊的回忆小鱼儿,咻忽钻到窗外的暖阳里去了。
香婆婆知道一定是不语来了。
除了她还有谁敢这样?
再无人。
再无旁人。
不语一到家就不停留地蹬蹬蹬上了三楼,也不敲门就径直闯进去了。她在香婆婆面前一直是恃宠而娇的。
莫啸风在门口站住了,朝里张了张,想起刚抽了一支雪茄,就不敢进门了。
可是他没有来得及阻止住柏画天,那个外国男孩已经前脚紧跟莫不语的后脚地进去了。
莫啸风心里紧了一紧,知道香婆婆又要大发雷霆了。也许看在不语的面子上,会对柏画天格外开恩,但呵斥刁难那一定是会的。
这个外国人也太不懂世故了!
柏画天只知道要跟着莫不语,他也只能跟着莫不语——人家说话他听不懂。他此刻像个孩子似地,懵懂莽撞地,面色目光都带着无知无觉地天真。
他本以为香婆婆的屋子里一定是一房古色古香的雕花暗漆中国古式器具,却想不到是一整片浅色柔和缠枝双生花纹的壁纸,让人眼前豁然开朗。家具虽是古式,却是典型欧洲上世纪中期的款式,饱满曲折的桌腿椅腿床腿好像天鹅的脖颈,优美地压在厚厚的象牙白地毯上,只在床前铺了一大块手织阿拉伯绒毯。
墙上挂了几副油画。竟然有少见的蒙德里安和安迪?沃霍尔两幅真迹。甚至还有潘玉良的一副女人体画,女人背着身子,一身曲水流觞的线条在这雅致的屋子里不显活色生香,倒是安静怡然得让人不自觉地收敛声气,以免惊扰了她。柏画天一直以为中国的旧式女人都是闭塞守旧的,甚至都是三从四德,以相夫教子为毕生功课。却没想到在一个已近百岁之年的中国老妇人的房里发现这些风雅。心里震惊不已!
再一扭头,更是震惊了!——那一副油画正对着床,所以初进门的人需扭过头才能瞧得见。
画的是一个女子,盘髻,垂丝刘海,一两缕卷曲发丝垂落流水肩头。脸盘稍稍俏皮地倾斜,水生生的目光却专注认真地看着画外人,欲语还休。身上穿的是小元宝领的窄袖素色旗袍,滚着宝蓝色阔边,更显得腰身修长,翩若惊鸿,秾纤得衷。
画中前景人物用的是写实的手法,清幽华丽,笔触细致,自然逼真地表现了秋水伊人的修眉联娟,黛目含笑。背景却是豪放自在的肌理化处理,既有西方绘画的处理手法,却又糅合了中国水墨画和蜡染技艺的民间趣味,使得那一方小天地里花草树木,甚至水榭亭台既朦胧又别致,和人物之间的对比微妙而均衡,既有烘托又有制约,仿佛融为一体,分寸掌握恰到好处!
这种绘画手法,似乎独树一帜,柏画天早就见识过!
那是一位在北美小有名气的中国画家金香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