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拉开被子,凤儿师姐惊叫:“凝香,你要干什么啊?你还在发烧呢,外面又那么冷,荀师傅可不想你再出事了。”
凝香边穿衣服边道:“我不会出事的,我要去找荀师傅。”
凤儿师姐拗不过凝香,将自己的袄子穿披在凝香身上,扶着她到荀师傅屋里去。荀师傅屋里还站了一人,想必是主家了,那人亦是一副倦容。
荀师傅站着。喜哥躺在荀师傅的床上,穿着他最喜欢的一套戏服,就是当日他自己缝补却被爽子抢走扔了的戏服。他没有上妆,但不知怎么,今日里的光线竟衬得他的脸色格外光鲜,眼睫低垂,唇色红润,好似嘴角还带了丝兰花笑意。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主家终于说话了,“我失去了个女儿,荀师傅你失去了个儿子。我也不好再追些什么了,你们走罢,早些走罢。永也别让我再看到了。”
荀师傅没有送客,依然背对着门站立。凝香试探着问:“师傅,喜师哥和小姐……”
荀师傅挥挥手打断凝香的话,道:“别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声气里竟带了哽咽。
凝香不再说话,她想起昨夜荀师傅要她散了的话,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只是喜师哥,她最喜爱的也最喜爱她的喜师哥不在了,这似乎令她透不了气,想哭却已哭不出来。
如果喜师哥知道荀师傅是他的父亲的话,他是否该高兴呢?你瞧他那微笑是不是因为这呢,或许是为了,终于在另个世界和那主家小姐平等身份了吧?
爽子师哥、慧师哥、凤儿师姐来辞行。喜哥的决绝离去,荀师傅要带了戏班子流浪的心也凉了,他将该卖的都卖了,不该分的也分了,给孩子们作了打算,让他们一个一个地散了去。
荀师傅什么都不剩了,只有喜哥陪着他。他将喜哥埋在小山坡上,可以遥遥照见主家的祖坟,那里有刚刚下葬的主家小姐。
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凝香和秦叔盘桓了几日,主家派人来赶了几次。荀师傅第二日要离去,谁也不知他将要去哪里,谁也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家。
凝香终于答应秦叔今日要启程。
凝香跟荀师傅辞行,她什么都说不出,第一次扑在师傅怀里哭。这几日荀师傅似老了许多,肤色灰白,鬓角长出了几丝白发。他轻抚着凝香的瘦瘦背,声音嘶哑说:“不哭,不哭……我好悔,当初如果对你好一点,如果对喜哥好一点,也许不似现在,也许不似现在……”再说不出其他。
秦叔看凝香临走将荀师傅给他们的盘缠悄悄放在荀师傅的床头。
凝香和秦叔走出了黛瓦白墙的气派院门,想起当初被荀师傅碰见收留的种种,如今的凄凉散场,不禁珠泪滚滚。
秦叔拉了她的小手,道:“唉,凝香小姐。我们如今又是一名不文,不知如何才能到香城去找荀师傅荐的人呢?”
凝香用小手背抹了一把泪,抬眼看秦叔笑:“秦叔,您别忘了,我现如今会唱戏了,比唱莲花落更会来钱的。我们一定会找到香城的。”
那日里有些阳光透过薄云,树枝上的雪受融慢慢落下,偶尔发出“啪!”的轻响。雪地上两行一大一小的脚印深深浅浅,蜿蜒着伸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