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好菜品,吕班头又依着惯例,从每个菜边上尝了一小筷子,又喝了一小杯酒,以示没有下毒,就退出去了。
今天的酒菜确实味道好,耿仲明如风卷残云,把一壶酒和满桌子的菜都给消灭了。酒足饭饱,没多久,耿仲明就酣然入睡了。
深夜,吕班头又进来了,一边推耿仲明,一边大声叫着:“耿将军,耿将军!”
然而,耿仲明喝了混有安眠药的高度白酒,哪里醒得过来。吕班头看到确实如托他办事的人说的那样,耿仲明睡死过去了,胆子又壮了三分。
接下来,吕班头如何使出牢中手段,让耿仲明在睡梦中丢了性命,就不必详述了。
第二日,吕班头一早就出了大牢,从此再也没有人在登州城里见过他。
黄复华事先已派人接走了吕班头的母亲,会合做下这等大事的吕钧,稍作化装,就乘船下了江南。黄复华以白银两百两和苏州城内一间民房的房契,换得吕班头做下了这等秘密之事,把耿仲明先行抹杀了。
等到牢中发现耿仲明已死,已近晌午。孙元化闻报震怒万分,却因为吕班头的失踪而无从查起。吕钧的老母亲也不在家里,但房内除了一些细软之物不见之外,其它的东西全都还在,似乎是匆忙而走。
到底是吕班头杀了耿仲明然后畏罪潜逃,还是他发现耿仲明突然死亡,害怕被牵连而一走了之呢?孙元化等人心里暗暗把这无头公案记在了东江总兵黄龙的头上。
耿仲明死了,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但是,城里的辽军将领和辽兵还有的是,没了耿仲明,难保没有其他人跳出来从内接应,历史上就还有陈光福等人。只要孙元化当家作主,一心想着招降纳叛,登州失陷的悲剧还是极有可能发生。
话说,在部将李九成等人的怂恿下,孔有德长叹一声:“大将军(毛文龙)功名卓卓,犹且不免,我辈死固晚矣。时事如此,尚可为耶!”然后在吴桥起兵反叛,大肆虏掠。
《明史》中关于登州之战有这样的记载,(崇祯四年十一月)丁卯,登州游击孔有德率师援辽,次吴桥反,陷陵县,连陷临邑、商河、齐东,屠新城。十二月丙子,济南官军御贼于阮城店,败绩。……五年春正月辛丑,孔有德陷登州,游击陈良谟战死,总兵官张可大死之。
其中陵县,临邑,商河,这些地方行政规划现在都还在。齐东,公元1123年到1137年间,在大清河南岸的赵岩口立齐东镇,大致在今天山东省邹平县台子镇的旧城渡口处,受辖于邹平县。元宪宗二年(1252年),以齐东镇设立齐东县,隶济南路。明朝洪武九年(1376年),齐东县隶济南府。公元1958年11月,撤销了齐东县。
新城,南宋理宗绍定元年(蒙古拖雷监国之年),即公元1228年,置新城县,隶属济南总管府。上个世纪早期,因境内有齐桓公戏马台而改名桓台县。桓台置县前,分属临淄、长山、高苑三县地。明朝时,从公元1377年起,属于济南府的治下。
吴桥,距离北京并不算太远。这么个地方闹起了兵变,而且兵变的士兵还携带有先进的火枪火炮等武器,这如同一个惊雷,把崇祯皇帝从得知辽东大凌河获胜的满心喜悦中给炸醒过来。
朝廷敕令山东巡抚余大成、登莱巡抚孙元化迅速平定这场叛乱。
余大成一开始很瞧不起这伙只会在后金敌后游击的东江辽军,排出手下的济南府精兵,以为可以不费力气就剿灭乱军。然而,孔有德部对上后金是差得多,对付山东的所谓“精兵”,那是没话说,略施小计,就把官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从此,山东巡抚余大成也从主剿变成了主抚一派。
孙元化从头开始就一心想着招降,挽回影响,再以辽人守卫辽土。按照他的经验,只要粮饷发足,并保证不追究责任,兵变就能很快解决。孙元化让孔有德率部回登州,一切都好商量。而且他发布命令,后来变成主抚一派的余大成也附和,从吴桥至登州,这一路上的州县,不得出兵阻击孔有德部。
孔有德似乎也听从了孙元化的命令,虽然还是一路抢掠,但还是向着登州方向快速前来。沿途州县也不敢拦截,让出通道让孔有德部通过。虽然孔有德部一度势力单薄,还进入了官军的伏击圈,但由于没有两位大佬允许攻击的命令,使其逃出了生天。
不过,还是有许多明眼人看出了不对劲,识破了孔有德的诡计。当孔有德走到莱州府时,以前与孔有德交往甚厚的莱州知府朱万成就紧闭城门,让孔有德绕城而过。登州城里,同样有着明白人。
如今已是崇祯四年农历十二月了,这天近晚时分,张可大走出官署太平楼,远眺大海,心潮澎湃。
从今年上半年开始,就有一个崇明的商人,动用崇明水军护航,从海路运粮来到了登州城。这个崇明商人以低于市价近一成的价格,向张可大这边出售稻米。
张可大作为山东总兵,手下有家丁和亲兵等一百来人,都是从江南带过来的老班底。后来,辽事紧张,东江多事,不断有援辽浙军等江南士兵来到登州。这些人加起来超过了两千人。登莱作为辽东和东江两大军事重镇的后方基地,本身又是军事重镇,粮食压力一直不小,粮价居高不下。对于以面食为主的山东饮食,南方的士兵总是有些不适应。
张可大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神龙不见首尾的崇明黄姓商人,还是颇有好感的。这送上门的便宜军粮,不仅解决了南方兵士的部分粮食问题,优惠的价格也让自己有利可图。而且,这个黄姓商人据说不仅有官商两方面的背景,本身的生意经也念得不错,上下打点,孝敬不断,在这登州地面还是蛮吃得开的。
张可大素有交识广泛的好名声。这个未曾谋面的商人起初也就托人捎信说些仰慕自己,希望多多合作的客套话语。过节当季时,还会差人送些新奇的瓜果蔬菜和礼品,都是以前未见,登州难有的好东西。就这么两下一边做着生意,一边书信往来地平淡交往着。
不料,到了闰十一月,吴桥兵变的前几日,这个黄姓商人又由手下送来一些礼品和一封书信。这封信里,不仅表明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态度,这个名为黄泽之的商人还针砭时弊,分析了辽东军事和甘陕乱贼之事。更令人吃惊的是,黄泽之分析了东江军镇的情况和登州孔有德部众的情形,断言其部畏敌不前,行军缓慢。如今,天寒地冻,孔有德部给养不足,加上军纪败坏,恐怕要于近日起事造反,杀奔登州而来。更加耸人听闻的是,竟还预言发生变乱的地点会是在吴桥一带。
张可大戎马一生,经历无数战斗,前不久还带兵剿灭过装神弄鬼的白莲教。张可大凭自己的经验,对于信中的各种分析和判断大体还是认可的,认为有独到之处。不过,对于大明朝廷的前景和看法太过悲观和诛心。至于信中最后预言孔有德部近日会反,张可大对此简直是嗤之以鼻。白莲教匪们一贯装神弄鬼,匪首们个个自诩能识得神鬼莫测的天机,还不是被自己领着一干精兵,杀了一个落花流水!
张可大当时连连摇头,心想这种好做神鬼之言的人,自己以后要多加注意,逐渐疏远。这种人是借神鬼乱人,野心勃勃之流,自己虽然不屑当真告发,但也要注意远离小人。
哪里知道,不出十日,孔有德部在吴桥叛乱的消息就传了回来。张可大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竟然和书信猜测的基本不差,宛如亲见!
再往后,黄泽之的来信不仅预言了孔有德部先后攻陷的城池,还对山东巡抚余大成和孙元化两人各自的态度揣测得八九不离十。甚至,信中还提醒自己,如果自己领兵出战,千万要防备友军辽部官兵哗变,倒戈而击。
张可大本就对辽军心中有碍,这个提醒使得张可大分外上心。前些日,当他和张焘领兵出击时,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当在取得小胜,准备追击时,看到辽部阵前叛变,才没有措手不及,迅速撤退回城,自己本部的两千浙军,伤亡损失不到一成。回想起来,如果事先自己毫无防备,恐怕那一战起码要损失上千人。
如今,叛军的前锋离登州已不足五十里,不出数日,就将包围登州。
白天,黄泽之又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这封信件,描述了孙元化如何一心想招降孔有德部,孔有德部如何让手下诈降入城,勾结城内的辽兵,在晚上乘大家不备,打开城门,就此断送登州坚城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