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秒过去了,仍听不到我预想的吆喝声。可能对方是要等着我扭过脸去面对他,想在射杀前让我死个明白。
我慢慢松开握住步枪的手,轻轻将趴着的身体翻转,沉重的头枕在凉硬的船舷,双眼里模糊的很厉害,仿佛突患了高度近视。
朦胧的影像中,能清晰的看到一个女孩站在我身后,她摆成“K”字型,端着狙击步枪向岸上射击。
是朴熙夏,她居然在装好狙击子弹后,没有任何征兆的射击起来。“别,别站在我后面开枪,你打不到的。”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些话,我甚至连并拢嘴巴的力气也没有了。
珍妮急忙过来,用柔软的胳膊托起我的头,另一只手开始解我胸前的衣扣。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本是装在蟒皮袋子里,可现在全丢在了沙岸。
珍妮生怕我昏迷过去,焦急的问:“舱里的卫生药品在哪?我去拿,你快告诉我?”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槽糕,就努力试着用半昏厥的大脑回忆。
“舱大厅中央,通道,卧铺墙上挂着。”声音几乎是从我的牙缝里挤出来的。珍妮听完,缓慢而急速的放下的我头,站起身子就往大仓里奔跑。我本想喊住她,拿上我后腰的手枪,可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张开嘴巴,她就已经火急的跑到甲板中间了。
“砰。”又是一声狙击步枪的响声。朴熙夏还保持射击姿势,犹如射击队员在参加比赛。此刻面对全身无力的我,她是如此的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丝毫不理会我刚才的劝解,继续的开枪。
伊娃见到这种情况,也急忙蹲跑过来,捡起阿卡步枪,趴在我身边向岛岸上射击。枪膛里的铜色弹壳,噼里啪啦崩到我右耳的甲板上。激烈的连发中,时不时夹杂响起一声狙击步枪的射击。
迷离的眼神中,我又望到了天际上空的火烧云。这一次,那些绛红的云朵,比我昨日在谷顶醒来时看到的还要浓烈。它们有的像奔腾的枣红马,有的像身上着火的山羊。这种感觉,使我觉得更像是躺在一条火线飞射的战地壕沟里。
我一直以为,伊娃和朴熙夏这样的女孩,靠运气击中目标的概率,要远大于枪背上的准星。但此刻,身上的痛楚虽令我难以熬受,可胸口也多了一种暖融融的慰藉感。
自己曾奋力守护过的女子,现在终于可以像一朵铿锵玫瑰,在这特殊的时刻,担负起我未完成的责任。
我这样一个孤独冷漠多年的男人,在最微弱的时刻,也需要一种安全感。耳旁的激烈枪声,使我感觉自己不再孤单,有了一种可以歇息的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珍妮抱着一个带有红色十字的小药匣,蹲靠在我的身体前。一把钢制的医用小剪刀,迅速的剪掉了那些束缚在伤口的浸满血渍的布条。当馨凉的碘酒味道,钻进我的鼻腔,肩头的灼热疼痛,也随之有了一阵微凉的舒缓。
“不要担心,清理干净伤口,就给你敷药,这些都是药效极好的止血粉,你千万不能再失血。”听完耳边的温软话语,我感到天空在落雨,水滴有几许微烫,难道火烧云真的有温度。女人的抽泣声,渐渐萦绕在我耳边。哦!原来是几颗女人心疼的眼泪。
食人鬼群的尖叫声,如随夜幕降临而远去喧嚣,慢慢息静下来。甲板上的半箱子弹,足有两千多头,即使她俩的命中率是千发百中,也能将那些鬼东西全部打倒。要怪就怪它们自己不知道逃命,不加衡量的想把任何出现在岛上的人类变成食物。
心理作用是巨大的。珍妮为我细心而专业的包扎好伤口之后,药效虽然发挥的没那么快,但我知道自己接下来就是靠时间来修复了。
幸亏能找到这些针对性药物,伤口从第一次包扎到现在,已经第二次被海水浸泡了,加上我连日的作战和奔跑,弹片划开的肉口,根本没有愈合的契机。
这种恶化的程度,要是再用岛上那些原始粗制的口嚼药草,恐怕我的命真的要保不住。现在想想,总算可以安心的睡上一会儿了。
“乒乒乓,咻。”我的脑袋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是呼啸而来的子弹,打到了我头前的金属舷沿上。我猛的睁开眼睛,想看清伊娃和朴熙夏她俩谁竟把子弹打得如此危险和飘逸。
“有枪在向我们射击。”朴熙夏失声的叫喊,使我渺遥的意识猛的一震。“快趴下。”接着便是珍妮大声的喝令。“咻,咻,乒乒。”又是几颗没头没脑的子弹飞来。
“快来托石生。”这下船上的枪声没有了,三个女人弯着腰,珍妮拽我一只好胳膊,伊娃和朴熙夏扯着我两条腿,急急忙忙的往炮台后面躲。
我心中立刻闪出一种不详的感觉,难道是那几个逃出食人鬼追抓的盗匪没有死,这会儿出现在岸上向我射击?以我现在的健康状态,已经没有了战斗力,想依靠两个柔弱的女孩,阻击敌人靠近大船是不可能的。
“枪”我艰难的抬起一只手,闭着眼睛说。“不,你不能再动,伤口会失血的。”其实,珍妮说的没错,我现在不仅动不起来,甚至连良好的视线都没有。
“你别慌,是食人鬼捡了枪在乱打。”还是伊娃聪慧,能感觉到我内心的思想活动。我的心脏一下子从喉咙又沉进胸中。
想必食人鬼看着自己被一只只射杀,毫无办法之下生出了急智,捡起我们丢落的武器,模仿人的样子使用起来。对它们的族群来讲,这是一次伟大的进化,跨跃了千万年的灵长类升级。
这样凶残的野物,在身体毛发尚未月兑落干净,就模索出射毒箭的猎杀技术,可见其演化变态性。如若让这些残余的食人鬼活着回去,那将意味着整个野蛮族群的攻击性发生天壤之别的质变。
我现在要是健康的状态,哪怕再下船去追杀,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它们在沼泽附近,捡回匪徒丢弃的军械武器恐怕得有二十多支。伊娃看到了我极力想睁又睁不开而哆嗦起来的眼皮,知道我是心里着急,关注岸上的战况。“食人鬼还剩二三十只,岸上两把狙击步枪,三把冲锋枪和一把密林枪已经成了它们的武器。”靠在我头前的伊娃刚把话说完,岸上又传来一生枪响。
从音色上,我昏沉的意识,还是能辨别的出,是一把手枪发射了一枚子弹。这又令我很纠结,难道剩余的矮小野人也模索出手枪的使用方法。
“噢!”我的心一阵悸动,忙侧耳倾听。原来珍妮隔着炮台的边缘窥看岸上的动静时,由于过度紧张,回缩时不小心碰到了头部。“有只食人鬼用牙咬的手枪走火了,嘴里的舌头和蛮齿爆了一地。”
我现在很想说话,想告诉伊娃不要再用阿卡步枪还击,即使食人鬼的枪法比她的还槽糕,但它们的运气未免就坏。如果朴熙夏能在这个时候,知道伪装起来用M25放射冷枪,那就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作战方式。
料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要是当初对朴熙夏讲述一些狙击常识,此时此刻真的是大派用场。可我现在真的是像在梦中一般,大脑活动着,嘴巴和身体却传达不出任何信息。
“砰。”又是一声狙击步枪的声音。我头盖骨下的大脑,就如水缸中受到惊吓的蝌蚪一般来回乱窜。一定是这个丫头又在冒险,她要是还和刚才那样,暴露的站立在甲板上射击,那死神可真要站在她细小的身子后面审视了。
伊娃急忙握住我贴在板面上抖动不停的手指,她仿佛是我心中的精灵,总能正确的猜到我的心思。“你别担心,朴熙夏是躲在炮柱后面的缝隙开枪,岸上的食人鬼看不到她的身体。”
我的心脏啊,在受如此这般的刺激,非得冲破了喉咙,喷吐出来。“子弹。”朴熙夏那种还带有孩子气般的稚女敕声音,终于闯进了我的耳朵。这是健康活着的声音,显示出她很好,没有受伤,还活着,还在我的身边。
那半箱子弹,应该在甲板尾部抛锚的位置,如果她们需要,可以通过绳子,就像牧马人挑选脚力最好的骏马那样,把箱子套住后,缓缓托拽过来,哪怕多尝试几次,也不要弯腰弓背的跑过去拉那个箱子。不然,食人鬼的子弹是不长眼睛的。
狙击步枪的子弹,幸好装在了我的裤兜里面,这条裤子是野战专用的,的前前后后有很多结实的口袋。从弹药库搬着武器出来时,我随意抓了几把,现在口袋大概还剩四五十发金黄铜亮的尖头儿。
珍妮柔软细腻的温手,轻轻塞进了我小月复下面的裤兜,由于衣物和身体贴的太紧,她无法把整个手掌放进里面,只好用食指和中指并拢着使劲往里面扣。两根儿柔软的肉骨虽然不能将我挖痛,可触及的位置却是敏感的。
浑身伤痛的我,此刻是远没生理感应的,实际上这让我更觉得自己虚弱和无力。就像一个强壮的大男人躺在病床上,被一个小龄女护士照顾方便时的尴尬。
朴熙夏走路总是带着童年嬉戏里的蹦闹声,每次蹲过来的时候,我能明显的感觉到是她。珍妮把抠出来的子弹递在她手里,然后是填充弹夹的咔咔声。看得出这丫头还有着激动和兴奋的情绪。
子弹表层有些油腻,还时不时从她细长的手指上挤落出来,砸在我左肋的甲板上,发出咕噜声。这种不稳重的声响,就犹如一根无形的细线,总把我大脑中将要坠入昏睡的意识牵扯起来。
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射手,我此刻是多么的安心,可以抛开一切牵挂,去睡上一会儿。可她毕竟不是,我知道只要自己活动着意识,那就是她们的精神支柱,就可以使朴熙夏坚定着信念,用狙击步枪打下去。
“砰,砰,砰……”从越来越快的枪响中,能感觉出这个小丫头越打越稳,渐渐的适应出良好的手感。天空上的颜色,被我垂下的眼皮遮掩起来。那些火烧云不知是否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微微的海风,伴随着浩瀚的海面开始浮荡,我感觉甲板的温度下降的很快,自己仿佛躺在了一块儿漂浮着的冰层上。
夜幕的降临,对于海岸和大船上的任何一方的视线都是公平的,但对于各方优势导致的最后结果又是不公平的。从朴熙夏坚持着不停止射击的态度,不难看出,她确实可以打中目标,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和光线,岸上的那些食人鬼,将一个不留的变成死尸。
还击是可以驱散恐惧给人勇气的,朴熙夏刚才还是个娇气横生的孩子,可这会儿竟用兴奋的惋惜声说:“不行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不能打中。”
伊娃急切的问:“还有多少只?”其实她是知道的,最想听到这个数字的人是我。“不知道,可能十多只,或者没有了。”听朴熙夏的口气,像是个没有玩儿尽兴的孩子在抱怨。
“来,我们把石生托进船舱,我扶住他受伤的胳膊,你们两个拽腿,记得要慢慢来。”珍妮看出再对峙下去也没了意义,就像个指挥员似的做出了指示。
“嗯!”伊娃听到这句话后,积极的做出应答。她觉的先照顾好我,比其它任何事情都重要。
三个女人七手八脚的呼应着,将我拖到舱口。脊背和肩膀的摩擦感,使我觉得自己阵亡了,战友正托着我往壕沟里塞。“等下,我去找个木板,抬着他下楼梯。”
那个时候,我已经彻底昏睡过去。船舱里一切亟待解决的问题,都从我急切的心头滑落,消失在意识中。只要三个女孩是安全的,她们会揣摩着我的心意,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刻,帮我做好周围的一切。
希望那些岸上的食人鬼,真的都被朴熙夏射杀干净。假如留下了活口,使几只逃离回族群。那么这艘大船上的我们,就像当初的海盗一样,没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