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秋池呆了会儿,正当我们准备离去时,大老远就见到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往我们这边走来。我暗呼糟糕,上次秦颂硬逼大太太给我道歉,这次恐怕是来找茬的。果不其然,我眼尖地瞥见大太太给三太太使眼色,三太太大老远就喊道,“哟,那不是大少女乃女乃么?”声音尖细。
我干笑一声,怕是逃不掉了,硬着头皮道,“呀,今儿可热闹了。”待一行人到了后,我给她们行礼。大太太道,“媳妇今儿可是好心情呢。”不怀好意。
我不动声色道,“媳妇陪夫君出来透透气,不知娘准备去哪儿?”低声下气。
大太太挑了挑眉,“也没什么,就来转转,颂儿身子可好?”一脸刺探。
秦颂的面色微微不耐,“茉儿,我累了,回去罢。”
我心存感激,这台阶可下得好,“呀,娘,夫君累了,我这就伺候着回去罢。”
大太太不说话,但三太太却插嘴道,“大少女乃女乃,您这是做甚呀?是不是看咱们不顺眼?”尖酸刻薄。
我淡淡道,“哪敢呀,只是夫君向来喜好清静,这地儿……太嘈杂了些。”
三太太一怔,目中闪过愤怒。而大太太则保持沉默。大太太的沉默令三太太张狂,她叫嚣道,“何来嘈杂?大少女乃女乃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挑了挑眉,问秦颂,“夫君,我有说是谁么?”
秦颂微笑道,“没有。”
三太太脸都气红了,已明白我们是在唱双簧,再看四太太正掩嘴轻笑呢。大太太虽不说话,但眼睛却在说。三太太是明白人儿,有大太太撑腰,便开始嚣张起来。
我见她们都没说话,便道,“若娘没有其他事儿,那媳妇就伺候夫君回去了罢。”大太太不出声,点了点头。我赶紧和小凝推着秦颂走了。我边走边想,心里正奇怪,这大太太怎会轻易就放过我?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三太太突然叫住我。我一愣,转过头,“三太太有事么?”
三太太笑道,“我嘴拙,不会说话,你别见怪。”
我笑了笑,“没事儿。”
三太太突然道,“你过来,我有些私事儿要与你说。”
我微微蹙眉,对秦颂低声道,“我等会儿就过来。”
秦颂道,“小心些。”
我转身往回走。心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样。也不知怎么的,走回去的时候我无意间瞥了一眼池边,那翠绿的池水令人发慌。再看边上的栏杆也低得很。我走到三太太面前,刚要说话,就见三太太突然捂住胸口,一脸惊恐的模样。她的身子突然往边上栽了去,我大惊,本能地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借着我的力把我推了下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水,绿色的水。我在水里挣扎,呛了几口水,游得越来越远。我恍惚地看到那些绿糊糊的东西向我袭来,它们仿佛复活了似的缠绕着我,滑腻腻的,如丝般无孔不入。
我的一头青丝夹杂着碧绿的浮丝在水中渲染开来,缓缓地由水面往下沉去。我想奋力挣扎,却觉得全身仿佛都被困住。柔滑的浮丝勒紧了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脖子。那些细小的东西如同这水般,侵入我的嘴巴,鼻子,耳边似乎隐隐传来岸上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有……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渐渐失去了意识,也不再挣扎,身子缓缓地往下沉,再往下沉。
岸上的太太们果真一副惊恐的模样,但她们并没有去找人来救助的意思。小凝吓得不行,两腿瘫软在地,也不知她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正要跳下去,却被秦颂拉住。秦颂的脸惨白,“你别去,没用的。”
小凝哭道,“那大少女乃女乃她……”
秦颂道,“快去找人。”小凝刚想转身,就被吓倒了。只见秦颂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他突然挣月兑轮椅,一跃跳进了水里。他的动作令众人大惊,她们绝对没料到秦颂竟然从轮椅上跳了起来。几位太太们这才发觉事情闹大了,若秦颂出事,那她们都得陪葬。岸上的人儿慌成一大团,赶紧去找人救助。
秦祭刚经过此地,见一大帮女人在这里,微微蹙眉,赶紧离去。却没料到小凝跑过去突然抱住他的腿,哭道,“二少爷,快救救大少女乃女乃罢,他们,他们……掉进了湖里。”
秦祭大惊,二话没说就冲到池边,跳进了水里。直到许久之时才把秦颂找到了,费力把他拖上岸来。大太太见秦颂不省人事,惊恐道,“快找曾大夫,快。”声音凄厉骇人。
秦祭突然伸出头来,“大少女乃女乃呢?”
三太太指着另一个方向,“在那边,沉下去了。”声音颤抖得很。
秦祭冷然道,“若她死了,我定要你们陪葬。”这话令三太太差点尿裤子。
绿色的水将我彻底吞噬。我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仿佛又回到了苏府。看到老夫人正向我走来,还有苏夫人和杨妈。她们都叫我回去。我仿佛听到杨妈对我说,“傻丫头,在大户人家生存是要吃些苦头的。回来罢,若不然她们会逼死你的。”
我摇头,固执道,“我有秦颂,他会保护我,会庇护我。”
杨妈问我,“可他能庇护你一生么?”
良久,在我即将晋见阎王之时,一双手狠狠把我拖离了漩涡。
天空好像是绿色的,我的身体也是绿色的。我想睁开眼,却睁不开。我的眼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细丝,它们把我的眼球困住,疲倦。突然,我奋力挣扎。我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是清秋阁,秦颂呢?那傻瓜别为了我也跳下去才是。小凝见我醒了,惊喜道,“大少女乃女乃,你终于醒了。”
我蹙眉道,“大少爷呢?”
小凝干笑一声,“在外面呢,您放心,大少爷没事儿。”
我狐疑道,“真没事?”
小凝笑道,“大少爷又没有落水,能有什么事?”我的心这才平静下来,小凝端了碗粥来,“大少女乃女乃,您先吃些罢。”
我快速地喝了它,“大少爷在哪里?我去看看。”
小凝这才露馅,哭道,“大少女乃女乃别急,大少爷没事。”
我一惊,厉声道,“他在哪里?”
小凝唏嘘道,“在曾大夫的青衣楼。”我的身子突然从床上滑落下去。秦颂,我就知道你会跳下去……
我匆匆忙忙地去了青衣楼。秦颂一直昏迷不醒。我一脸寒霜,心道,秦颂,若你还不醒来,我定要三太太剩半条命。秦祭也在青衣楼,他平静道,“你们怎会落水?”
我冷笑两声,“这个你不用管,我自会处理。”我的眼神令人惊慌,隐匿着寒冷。同时也觉得悲怆。因为自始至终,我在秦府的地位都是卑微而低贱的。若非秦颂的庇护,我恐怕早就成为了水中鬼,镜中魂了。活该被淹死。
秦祭眯起眼,“你想怎么做?”
我望着他,突然笑了,笑得妖娆狠厉,“听说秦府的家法严得很。”
秦祭饶有趣味,“你想用家法处置几位太太们?”
我挑了挑眉,淡淡道,“有何不可?”
秦祭饶有趣味道,“现在府里只有大太太在,她是主人,你能动她么?”
我把玩着手指,慢条斯理道,“我不动她。”
秦祭道,“那你想动谁?”
我淡淡道,“三太太,我定要大太太亲自处罚她,这叫杀鸡给猴看。”我的眼睛阴险地半眯,带着说不出的邪魅。那种从骨子散发出的寒冷令人不寒而颤。倘若我今日死了,我无话可说。可有仇不报非君子。她们如此恶毒地扼杀我,又连累秦颂,我怎能忍气吞声?
秦祭盯着我,唇角掀起了一抹微笑。他突然低声道,“夏茉儿,这才是真正的你罢。”
我一惊,面色柔和下来,刚才的那抹阴寒转瞬即逝,轻笑道,“她若伤了我,我不计较,但她万不该伤秦颂。”
秦祭淡淡道,“别把事闹大了。”言语中竟带着宠溺。
秦颂已经昏迷了半天。曾大夫道,“大少爷的身子极度虚弱。”
我急道,“那危险么?”
曾大夫正色道,“大少女乃女乃放心,稍过几个时辰就会醒来。”
我放下心来,突然道,“大太太可曾来过?”
曾大夫道,“几位太太都来看过。”
我冷笑,“小凝,扶我去大太太的潇湘阁。”声音中带着暴戾。那张苍白孱弱的容颜上渲染着不容侵犯的固执与柔韧。曾大夫盯着我,不自在地缩了缩头,一脸惊异。
潇湘阁内。
三太太急道,“我的好姐姐,您说我该怎么办?”
大太太悠然道,“你怕什么?不是有我顶着么。”
三太太道,“话虽如此,可是,若那丫头追问起来……”
大太太道,“追问?她是什么身份?况且现在颂儿已经没事了。现下老爷也不在府上,什么事儿都是我说了算,难道她还会反天儿了不成。”
三太太附和道,“是,是,您说的是,可若那丫头来了您可得护着我。”
大太太摇了摇手,“我自有分寸。”不一会儿,婢女来报,“大太太,大少女乃女乃……”大太太挑眉道,“这么快就来了?”
三太太赶紧躲了起来,边躲边道,“您得罩着我呀。”
我一身孱弱的雪白,发丝松散地披散在肩上,脸庞苍白,肌肤上带着点点青紫。小凝小心翼翼地搀扶我,生怕我会摔跤。我刚进了潇湘阁,大太太起身迎接,“儿媳不好好躺着,怎么起来了。”
我柔声道,“落水时看到三太太胸口疼痛,故特来看看。”
大太太不动声色道,“三太太不是在风云小筑么?”
我轻声道,“听说她来您这儿了。”
大太太干笑两声,“都没见到她的人儿。”我假装轻微地咳嗽两声,大太太道,“媳妇还是回去休息阵罢,别着凉了。”
我淡淡道,“娘是真心疼我么?”
大太太道,“媳妇这是什么话?”
我道,“若娘是真心疼媳妇,那……定会给媳妇一个说法,是么?”
大太太一怔,装糊涂道,“什么说法?”
我不动声色道,“三太太不是胸口疼么,我找曾大夫给她看看去。”
大太太道,“这些事儿……媳妇不必操心。”
我盯着她,面色一冷,突然冷笑道,“是么?”大太太一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我道,“三太太,难道您还怕见人儿么。”声音尖细得如同针尖。隔了好半天都没人反应,我又道,“您若再不出来,呆会儿曾大夫可就拿银针来了。他说这心口疼痛的老毛病是要用银针来扎两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