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一家普通的客栈,一间素雅的客房。秦祭默默地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背影挺拔,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然。良久,门突然开了,一个中年男子恭敬道,“主。”
秦祭淡淡道,“她在做什么?”
中年男子道,“她在打听天下第一楼。”
秦祭不出声了。良久,“你下去罢。”待来人离去后,他转过身,唇边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双深幽的眸子里闪烁着精光。他轻声道,“夏茉儿,你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当苏夫人知晓我的打算后极力赞成,并愿意借我十万两银子。我有些吃惊,但细细思索了阵儿,马上就冷静下来。若我没猜错,这钱……想必不是她的罢。不过我也不会故意推托。现在我正需要钱,又何必矫情?
夜,寂静。
我怔怔地望着虚弱的烛火,陷入了沉思。前段时间只记得痛苦,倒忘了我从秦府出来后所发生的一切事由。苏夫人为何要来接我?我闭上眼,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秦颂,这一切,想必是你替我安排好的退路罢。我怔怔地垂下眼睑,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突然又胡乱地抹了把脸,喃喃道,“我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这夜,悠长,寂寞。我独自坐到天明。直到天蒙蒙发亮时,我最后定下了一个名字。有凤来仪,它就叫凤仪楼。是的,凤仪楼,就从它开始罢。
资金筹到手后,我并不急于大展拳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道理我懂。可现在最让我头疼的是厨子。我对其他的要求不高,但对人的要求却苛刻。我要找的这人不但要经得起诱惑,而且还要固执。严格来说是臭脾气。当然,他的手艺也非泛泛之辈。找厨子的事杨姜帮了个大忙。他说,“城郊处有一个人,你倒可以去看看,只不过……”
我笑了笑,“不过什么?”
杨姜蹙眉道,“此人的性情怪异,有些疯癫,恐怕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淡淡道,“他的厨艺如何?”
杨姜崇敬道,“据说他以前曾是御厨,叫孟尝子。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疯了……这第一楼也曾去找过他,不过未果。”
我垂下眼睑,细细斟酌了阵儿,“我倒要去看看了。”
城郊外,一间普通的农人屋舍。我站在院子里,仔细打量。屋舍普通简朴,有些破旧,外面有片小院子。院子被竹篱笆细细地围起,外面是两片菜园,种满了小白菜和青葱。
我望着这农舍小院儿,干净整洁,竟显得格外闲暇雅致。不禁暗自一笑,谁说他是疯子?他恐怕比任何人都懂得享受罢。我突然走到屋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没人应。我再敲,还是没人。良久,我微微蹙眉,就坐在门口死等。杨姜道,“茉丫头,没用的,这人怪异得很,他从不轻易见人。”
我歪着头,挑了挑眉,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心念一转,突然笑了,“你的意思是说,他人在里面,只是不愿出来见人而已?”
杨姜无奈道,“有可能。”
我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模了模下巴,突然盯着满园子的小白菜和青葱。那片绿色长得格外春意盎然,在阳光下散发着生命的诱惑力,想必他也费了不少苦心。我突然淡淡道,“这里好像没人。”
杨姜有些疑惑,“好像是的。”
我笑了笑,“既然没人,那我们拔几根葱回去……这算不算偷?”
杨姜更是迷惑了,讷讷道,“应该不算。”
我嫣然一笑,立刻跳到那片菜园子里,懒懒地挽起衣袖。刚准备动手,却见大门突然开了。一个满脸书生气的老头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呵斥道,“你敢。”
我细细打量此人。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虽两鬓如霜,却红光满面,颇有老顽童的架势。想必此人定是孟尝子了。我突然眉开眼笑,也不理他,假装伸手去拔葱子。孟尝子见状,大惊,迅速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拎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青葱。我不动声色。暗道,这青葱长得怪异得很,想必不是一般的葱子。试探道,“这葱能吃么?”
孟尝子瞪了我一眼,“不拿来吃,难道等着开花?”
我暗自一笑,故意道,“小气鬼,不就拔根葱么,哪有这么吝啬的老儿。”
孟尝子气得直翻白眼,月兑口道,“臭丫头,你懂个屁。这青葱可是从‘天鉴’那里弄来的,品种极为珍贵,连整个宣寅都没几根呢。”
我轻蔑地看了两眼,故意道,“不就一根破葱么?它怎么长都是根葱子,难不成还能变成蒜头不成。”孟尝子白了我一眼,不打算理我。我突然道,“不如这样,我来做个交易怎样?”
孟尝子淡淡道,“没兴趣。”
我咬了咬唇,突然道,“你信不信,我能把先皇所赐的天下第一楼的招牌摘去。”
孟尝子怔住,眼神一闪。那双黑色的瞳仁里仿若滑过了一抹古怪,竟像一不小心被针刺了似的,猛地收缩起来。他突然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你摘天下第一楼?”
我盯着他,嘴角缓缓地扬起了一抹深深的笑意,“若你不信,我们可以赌一把。”
孟尝子沉思了阵儿,眼神闪烁道,“这似乎很好玩。”
我笑了笑,引诱道,“应该说非常好玩。不过,你若输了的话,你就得把你自己送给我。”
孟尝子一愣,想了想,“把自己输给你?那我是谁?”
我笑道,“你还是你。不过,你的身份变了。若你输了,你就是凤仪楼的大厨。”
孟尝子挑了挑眉,“若你输了呢?”
我故意下套子,诱惑道,“我会把我所有的稀奇古怪都送给你,都是吃的,你保证没见过。”
孟尝子来了兴致,“好你个丫头,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我嫣然一笑,正色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我带样东西来给您试试。”孟尝子一脸轻蔑,也懒得理我。待离开农舍后,杨姜突然道,“茉丫头,那老儿甚是刁钻,你如何应对?”
我微微蹙眉,想了想,正色道,“他以前既然是御厨,想必这天下的山珍海味都已见过,我也只有取巧了。”
杨姜不解道,“取巧?”
我笑了笑,突然道,“陪我去附近的食材市场看看罢。”
我们在食材市场细细搜索。杨姜小心翼翼地护着我。我四下看了看,也想不出个名堂来。良久,就在回苏府的路上时,我的视线突然落到旁边卖豆腐的小摊上。我怔怔地盯着那个磨黄豆的石磨,仿佛生根似的,不打算走了。旁边的杨姜似乎已察觉到了我的异常,蹙眉道,“茉丫头?”
我回过神儿来,突然疑惑道,“这豆腐是用豆浆做成的?”杨姜怔住,对于我的问题哭笑不得,我突然又道,“附近可有牛女乃或羊女乃?”
杨姜点头道,“有是有,可你拿牛女乃做什么?”
我模了模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可有听说过拿牛女乃来做菜的?”
杨姜摇头,唏嘘道,“没见过。”
我咬了咬唇,心道,看来我得去问问苏夫人了。晚上时,我问苏夫人可曾有见过牛女乃用来炒的。她听了后笑道,“茉丫头,这牛女乃都是拿来洗面或饮的,哪有用来炒的?”
我干笑一声,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淡笑道,“连第一楼都没有么?”
苏夫人自信道,“不说别的,若提起宣寅的饮食,我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些。可我还真没见过牛女乃拿来炒。”我垂下眼睑,不禁暗自一叹,心底也没把握。这投机取巧……确实太巧了,可总得试试才知道放弃的是什么。
第二日,我把一切材料都已准备好了。杨姜疑惑道,“茉丫头,你带这些做甚?”
我淡笑道,“等会儿你便知了。”
我们到了农舍,看见那孟尝子正在菜园里打理他的宝贝葱子。我笑道,“老爷子,东西我可都带来了。”
孟尝子抬起头,拍了拍身上的泥,走进院子,“哪里?”我把篮子揭开。孟尝子盯着篮子里的几只鸡蛋,一罐牛女乃,和一小袋粉。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怪声道,“这是什么?”
我正色道,“这是我的食材。”
孟尝子眯起眼,“牛女乃?你拿来怎么做?蒸?煮?”顿了顿,突然恍然大悟道,“牛女乃煮鸡蛋?”一脸嘲笑与顽皮。
我摇了摇食指,笑道,“除了蒸和煮,它还可以炒。”
孟尝子一愣,张大嘴巴,“炒……牛女乃?”一脸不可思议。
我自信地笑了,故意道,“你怎没想到?”孟尝子狐疑地盯着我,实在想不到牛女乃居然也可以拿来炒。我不理会他,径自往农舍的厨房走去,并故弄玄虚地把门关上。这令孟尝子心痒得很。
我把牛女乃倒入一只大碗里,放了些生粉和盐,迅速搅拌。又把鸡蛋打碎,将蛋清和蛋黄分离……这些动作我昨晚曾试过多次,故现在操练起来倒也纯熟。
直到许久之时,一盘炒牛女乃摆在了孟尝子的面前。他疑惑地盯着眼前的菜肴,色泽鲜女敕,柔软,似乎还不错。他一脸兴奋莫名,小小地尝了一口,细细品尝。只觉得柔滑细腻,口感醇香。再尝第二口时,突然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恍惚地搔了搔脑袋,喃喃道,“我怎么就没想到牛女乃可以用炒的……”我的面色平静,不禁暗自一笑,看来这回取巧倒取对了。良久,孟尝子转悠了两圈,突然道,“丫头,你还有什么新点子?”
我眼珠一转,狡黠道,“若您感兴趣的话我们倒可以一起琢磨琢磨。”
孟尝子一时兴起,急道,“此话当真?”我嫣然一笑,不出声。一旁的杨姜故意同我唱双簧,欣喜道,“呀,孟老儿这是答应茉丫头了么?”
孟尝子回过神,“我答应了什么?”杨姜不说话,也笑了。孟尝子不禁暗自一恼,“你这两个小鬼套我哩。”
我正色道,“我虽一介女子,但也一言九鼎,您是长辈,总不至于言而无信罢。”
孟尝子一怒,“你把我当作了什么?出耳反耳之人么?”
我淡笑道,“如此更好。”孟尝子又是一愣,这才发现我在套他,懊恼道,“好你个鬼精灵,罢了,罢了,我跟你去便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我不禁暗自一笑,这老儿似乎也有趣得很。
待大厨找到后,我便放下心来。苏夫人体贴地把杨姜安排给我,她道,“茉丫头,杨姜做事沉稳干净,我就让他跟着你罢。”
我喜道,“真的么?可……他愿意么?”
苏夫人淡淡道,“他在你那里定能多学些东西。这孩子心细,能帮你看看。更何况,你又不会让他受委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