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我病了,病得很重。白慕替我诊了诊脉,苦叹道,“先生身子本就虚弱,这刚好初春,怕是感染了风寒。”为了保险起见,他把墨老鬼找来了。
这墨老鬼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把了把脉,沉思了阵儿,突然皱眉道,“不对。”
一旁的白慕疑惑道,“什么不对?”
墨老鬼盯着我那张沉睡的容颜,眯起眼来,暗自思索。心道,这人儿的脉象从表面上看是感染风寒的症状,但……他突然对白慕道,“你先下去罢。”待白慕退下后,他正准备伸手看我的眼睑。突然,我睁开眼,一个巧妙的回旋,墨老鬼不会武功,再加上并无防范,所以被我轻而易举地反手压制在床上。这招儿是谁教我的?是旭环。
我掐住墨老鬼的脖子,他干脆懒得挣扎了,举手投降道,“我的姑女乃女乃,你饶了我罢。”顿了顿又噼里啪啦道,“毁你容的不是我,毒哑你的也不是我,下毒的更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一脸衰相。
我懒得理他,沉声道,“你把‘追魂’的药方给我。”
墨老鬼一惊,眼珠一转,狡猾道,“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从未见过那药,如何给药方?”
我冷笑,淡淡道,“是这样么?”墨老鬼点头,我突然笑了,眼神闪烁,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这个我清楚得很。我突然伸手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罐子,嫣然道,“你猜,这里面有什么好宝贝?”
墨老鬼死盯着我的手,唏嘘道,“别……我真的什么都不知。”
我垂下眼睑,慵懒地半眯起眼来,突然不动声色地用钳子从罐子里夹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条虫,一条又肥又短又黑又丑的虫子,它笨拙地在空中扭动着它黑黝黝的身子,那长相实在是大自然的悲哀。我懒懒道,“这玩艺儿你可曾见过。”
墨老鬼的脸突然就黑了一大半。这东西他当然知晓,此虫名为黑蝻,乃毒物也。若中此毒,虽可以解毒,但麻烦的是,全身的皮肤却会发生病变,就像这虫子那样,黑乎乎的。
我非常满意他的表现,淡淡道,“现在你知道了么?”墨老鬼还是摇头。我微微蹙眉,把虫子放进罐子里,突然抚模他那张有些妩媚却俊逸的脸庞,阴柔道,“若这张脸孔变成了黑炭,那岂不可惜得很?”
墨老鬼不但有洁癖,而且还爱面子,也爱美。我这话无疑是一根刺,很不小心地刺到了他。果不其然,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咒骂道,“死女人,自己的脸被毁了,就……”我嫣然一笑,那张男子的脸庞上突然露出妩媚的笑靥,令他浑身都爬满了鸡皮疙瘩,不自在道,“我……我说,我说。”
我优雅道,“白慕,笔墨候着。”
墨老鬼哀叹道,“我招惹谁了我?”只要一想到决尘子他就手软,老大的心肠可是天下无敌的。他无可奈何地念药方子,而白慕写方子。
好半会儿,待一切完毕后,我细细审阅了一遍,将其放进了衣襟里。第二日,我便开始细细琢磨那药方子的事。但我对药理还不太精通,故也只得小试,不敢大意。
宣元七十五年,秋。
宣寅大规模整顿军队,已令北渭人心惶惶,故北渭早已命龚亲王与顾将军及其三子都驻守边疆,以防有所变故。而宣寅对骊岚敞开大门,以示友好和睦。秦祭的野心,也即将展现出来。
民乐寺。
民乐寺不过是一间最为普通的寺庙罢了。它的建筑早已古旧,那暗红色的大门仿佛历经沧桑,已经斑驳得伤痕累累。只有那依然古旧的砖瓦,它们充斥着古文明的气息,及那种身在浊世中的清幽淡然。它不像普陀寺,早已被人气及旺盛的香油熏得面目全非,已失去了寺庙本身的意义。而民乐寺,依然静静地屹立在这里,融于世俗,却并未沾染上世俗之气。
一棵树,一个人,一张石桌,四个石凳。人,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他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浑身都已经放松,仿佛已与天地融为一体,达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他是和尚,一个很好看的和尚。他的手干净修长而完美,他的五官若细细端详并不细致,但若它们聚集在一起,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完美。更或许,那是一种气质,与生俱来的气质。
秋,总会令人莫名感伤,但伤感也有美的时候。一阵秋风扫来,霎时,漫天的落叶缤纷起舞。那些落叶竟是红色的。那张扬的红,四处飘散,它们落到了他的那身雪白上,可他依旧纹丝不动,它们的清扰似乎并未走进他的世界。
静了,天地间仿佛一片宁静。那些细碎的红叶随风飘散,它们飘散到了每一个角落,飘散到他的身上,飘散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而那幅画,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底。
一个黑衣男子,他静静地伫立在那片炫目的艳红中,背影修长挺拔。他的脸庞英俊而坚毅,眸子深邃而淡漠,他抿着唇,那优美的线条令他显得异常魅惑人心。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吹散了他的衣衫。那在风中飘散的衣衫竟仿佛充满着灵气,显得异常优雅飘逸。他,无疑是一只慵懒而优美的猎豹。是的,只有黑色才能衬托出秦祭的完美。
如果说秦祭的神秘魅惑令人心悸,那么,那树下的白衣和尚便是另一种风情了。他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身未动,心,亦未动。而更要命的是,这秦祭也怪异得很,他也就干站在那里,也不动。
直到许久之时,那白衣和尚突然动了。他缓缓地睁开眼,那是一双令人震慑的眸子,它淡然,清澈,宁静。那眼神,竟与秦颂有些相视,但细看之下,却又不像,因为它并非像秦颂那样无欲无求。“王爷好定性。”声音轻细,淡然透彻,很有味道的声音。
秦祭淡淡道,“爵主过谦了。”
和尚垂下眼睑,平静道,“王爷可知此树之名么?”
秦祭凝视着地上细碎的红叶,淡淡道,“此树名红桑,乃骊岚国树。”
和尚突然笑了,那抹笑靥平静淡然,却仿若鹅毛不经意间在湖面上惊鸿一瞥,令人回味无穷。这不,秦祭正暗自敛神儿。和尚淡淡道,“王爷果然是有心人。”
秦祭平静道,“那爵主呢?”
和尚一怔,他突然缓缓地起身。顿时,满身的碎红滚落到地上,露出他修长优雅的身躯。他深深地凝视秦祭,淡淡道,“王爷肯屈身降贵,爵又岂敢不从?”
秦祭笑了,那双黑眸仿若在夜空中闪烁,竟如星子般闪亮。他扬起唇角,淡淡道,“爵主可否借步详谈?”
爵行了行礼,淡淡道,“王爷请。”
一间清静雅致的小屋。秦祭坐在椅子上品茶,顿觉口齿醇香。良久,他奇道,“此茶何名?”
爵淡淡道,“此乃红桑。”顿了顿又道,“四月红桑开花,将其花瓣晾干腌制,密封,待红桑落叶时取出,再用清泉煮水泡之,即成。”
秦祭垂下眼睑,心道,此人好细的心思,平静道,“爵主果然好雅兴。”
爵淡笑道,“王爷亲自登门拜访,爵煮红桑相待,诚意二字已尽。”
秦祭也笑了,淡淡道,“那么,宣寅对贵国大开方便之门,算不算诚意?”一脸狡猾。
爵微微一怔,平静道,“骊岚朝政素来畏缩,怕是不解风情了。”
秦祭眯起眼来,慢条斯理道,“可骊岚却有一人能体会到本王的良苦用心。”
爵不动声色道,“王爷说笑了。”
秦祭正色道,“爵主当真如此认为?”爵突然不说话了。良久,秦祭以退为进,淡淡道,“看来本王倒是唐突了。”顿了顿又道,“若不然,本王改日来访?”爵仍然不说话,秦祭起身拱手道,“那本王改日再来登门拜访。”说着便潇洒离去。就在他离去时,爵突然抬起头,目中隐匿着高深莫测。
待秦祭离去后,这时,又一名灰衣男子缓缓地走到爵的面前,微微蹙眉道,“爵主有何打算?”
爵慢条斯理地品茶,淡淡道,“伊泽,你如何看待骊岚朝政?”伊泽一怔,爵突然抬起头,笑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淡淡的笑意,他懒懒道,“你说罢。”
伊泽叹了口气,喃喃道,“骊岚朝政**,若宣寅与北渭任何一国强攻,必定亡国。”
爵闭上眼,良久,他平静道,“你又如何看待祭亲王此举?”
伊泽沉思了阵儿,“这祭亲王的心思恐怕也叵测得很。”
爵睁开眼来,淡淡道,“这骊岚朝政就如同一颗烂心的梨,若利用祭亲王将其心挖掉呢?”
伊泽大骇,唏嘘道,“万万不可,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爵挑了挑眉,笑了,“非也。”伊泽甚是疑惑。爵若有所思地举起那杯茶,淡淡道,“若引狼入室,一来可以趁机铲除朝中**,二来也可趁机注入新生。再者,若宣寅进攻骊岚,你以为北渭会静观其变?”
伊泽仍然不解道,“属下愚钝,实在不明白爵主之意。”
爵饶有趣味道,“据闻这祭亲王惹上了一个冤家。”
伊泽平静道,“凤仪楼的茉夫人?”
爵垂下眼睑,淡淡道,“此女的事迹我也知晓些。不过,据北渭隐士来报,此人正躲在北渭。”
伊泽狐疑道,“那又如何?”
爵盯着他,冷声道,“不如何,她不过能让祭亲王忙得跳脚罢了。”
伊泽甚是惊疑,“她亦不过是一介女流,何来此番能耐?”
爵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能牵制住祭亲王者,就唯有此人。”一脸精明睿智。
秦王府。
秦祭与小君子,花满楼正在八角亭下闲聊,突听下人来报,“王爷,有客人求见。”
秦祭垂下眼睑,浅笑道,“来者何人?”
“一个和尚,自称爵。”
小君子喜道,“王爷英明,此人果然来了。”
秦祭慵懒道,“你们先退下。”
此时,秦祭正与爵对弈,一局下来,爵败了。秦祭乃聪明人,又怎会不懂其中之意?他正色道,“爵果然是祭的知心人。”
爵微微一笑,淡淡道,“还望王爷日后给爵留一条后路。”
秦祭苦笑道,“爵自谦了。”顿了顿又道,“王府里有些骊岚小物,爵可感兴趣?”
爵摇了摇头,突然狡黠道,“近日我无意得知一个消息。”秦祭一怔,爵嫣然道,“据闻那茉夫人在北渭。”
秦祭正准备饮茶,却突然一颤,那茶水不小心沾到了衣衫上,他垂下眼睑,并未出声。爵不动声色道,“据闻此人在骆翼山。”
秦祭强压制住内心的翻滚,面色平静道,“爵果然取笑本王了。”
爵微微扬起眉毛,故意转移话题道,“不知王府里可有骊岚的红桑酒?”
秦祭一怔,“爵也饮酒?”
爵笑了,那张脸孔上渲染着说不出的温煦儒雅。他淡淡道,“我虽是和尚,但除了女人不碰外,饮酒吃肉杀人,照不误。”
秦祭苦笑道,“果然是个古怪的和尚。”
直到下午时分,爵才离去。待爵走后,小君子出来了,叹道,“这骊岚隐士的大庄家果然非凡人。”
秦祭闭目养神。良久,他懒懒道,“明年得好好养精蓄锐才是。”他突然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暗藏野心。小君子垂下眼睑,不说话了,双方一阵沉默。好半会儿,秦祭突然道,“她在北渭,骆翼山。”
小君子一怔,他当然明白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微微蹙眉道,“你作何打算?”
秦祭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模了模下巴。良久,他淡淡道,“我总不能用强再把她抢回来。”
小君子居然调侃道,“总算开窍了。”
秦祭盯着他,挑眉道,“若要抓一只螃蟹,总得先拿诱饵把它引出来才行。如果强硬把它抓来,那钳子定然会夹人。”小君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到时恐怕不是钳子,而是火药。
现如今,骊岚隐士的大庄家出来了,而秦祭的算盘可打得呱呱响。现在是宣元七十五年,而明年,他准备养精蓄锐。不错,吃饱了喝足了才好动手捕猎。
秋末时,拜月儿已有身孕。
一间古雅别致的小屋,一面精致的铜镜,一个美丽的女子,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她痴痴地凝视着铜镜中的人影,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漩涡中。拜月儿,她只是替身,只是一个傀儡。秦祭,祭亲王,他冷漠邪魅,高高在上。可她痴了,拜倒在他的脚下,甘愿成为傀儡。她喜欢他睡着时的样子,像孩子似的无邪。喜欢他深邃时的冷漠,虽不语,可他的眼神却是温柔的。喜欢他搂着她,很紧,仿若她是雪似的,会从他的指尖流过。可她明白,这些不是因为她。
良久,拜月儿怔怔地望着梳妆台上的那只碗,那汤药是秦祭给她的赏赐。他说,若你还想留下,就打掉它。他说,除了夏茉儿外,谁也没有资格替我产下子嗣……
泪,流淌在脸颊。她低下头,无辜地绞着衣角。是的,她是无辜的,她哀求他,懦弱地乞求。可他依旧如此,如此冷漠,如此无谓。
良久,一个年龄稍大的婢女缓缓地走了进来,她轻声
道,“姑娘……”
拜月儿抬起头,突然抓住她的手,颤声道,“龙儿,我该怎么办?”
龙儿微微叹了口气,她突然坐到她的旁边,柔声道,“龙儿在秦府呆了十二年,关于这茉夫人与大少爷和王爷的事龙儿也都清楚。”她低下头,叹息道,“傻姑娘,茉夫人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王爷不顾性命救她,却又屡次伤她,故茉夫人离去。”她突然又看了看那碗药,淡淡道,“当初王爷也是擅自做主把茉夫人肚里的孩儿打掉,所以才……”
拜月儿垂下眼睑,苦笑道,“他愧疚是么?所以他自责,固执地认为只有她才有资格?”龙儿不说话了。好半会儿,拜月儿突然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她落泪了,却仍然坚毅道,“我不信,我就要打动他。”她的身躯孱弱,却依然坚韧。秦祭,是的,祭亲王,她要挑战他,要融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