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碣石镇出东门往合阳关外去便是靖远军的驻地萨兰洲,而从萨兰洲来想进镇上也只有东门这一个选择。
这日黄昏一队轻骑绝尘而来,带起一溜儿黄土进城,阳光、黄尘、骏马,一切看起来浪漫悲壮得要命,这要搁电影里准得英雄史诗片儿。但在东街上的贺千里看来,这非但不浪漫,甚至还有点儿操心。
靖远军的人来了意味着贺沧海最迟后天就会启程离开碣石镇,转而踏向他的征途。她是说过不干涉贺沧海的选择,但是真到要分别时,她却只想把贺沧海打晕了藏起来。
她虽然没亲眼见过战争,但历史书上、历史片儿里,战争都是靠人命堆出来的。这个认知她有,但是贺沧海没有,就算是有大概也会去,男性——不管是男孩儿还是男人,骨子里都有英雄情结,如果不能驰骋江湖,那就纵横沙场。
靖远军的入城后不久,便派了人来知会贺沧海,什么时候启程,去哪里汇合。来人还按照军中旧例发放了一些银钱,做完这些来人便转身回镇子上,留下兄妹仨在屋里面面相觑。
此时天将暮,夕阳只在天际存着一抹余光,暖暖的橙黄色在夜色四起时显得分外绚烂。兄妹三人久坐在海边的高台上,贺千里和贺沧海都没有作声,贺秋水左右一看也没吱声。
“哥……”贺千里其实不是第一回送自己的兄长去从军,不过在现代她要担心的只是很久见不到兄长,不能撒娇,不能要零花钱,不能拖着哥哥当苦力,仅此而已。可这是在希朝,有伤亡且医疗情况不容乐观,又没电话网络,普通的小兵通信也殊为不容易。
“千里,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贺沧海知道这是贺千里最担心的问题,所以连连保证。凭着他的功夫,别的不行想月兑身还不容易。
“我是想跟你说,既然去了就不要有顾虑,我和秋水会过得很好,不要担心我们。去军营以后多读兵书,在排兵布阵方面多看多想多听,打仗不仅仅要靠拳头,还要靠脑子。路上多熟悉熟悉怎么用流星锤,双锤加起来二百斤呐,贴身的短剑要放好,练功一天也不能少。你要是哪天没练被我知道了,就等着我和秋水一块儿收拾你吧”贺千里其实也不懂这些,只能依靠着仅有的知识跟贺沧海一一叮嘱。
憨厚一笑,贺沧海伸手揉揉千里和秋水的脑袋,然后说道:“好,我听你们的,你们俩也要乖乖在家里待着。秋水啊,以后出门遮一遮,别顶着张脸上街上招摇,我不在可没人替你吓唬他们。还有千里,你……唉,你的拳脚功夫别练得太厉害,说话也别这么厉害,万一将来找不着婆家怎么办”
……
没好气地瞪着贺沧海,贺千里恼怒地说道:“找不着婆家哥得负责养我一辈子。”
“那可不行,你放心吧,军中若有好儿郎哥给你留意着,等回来的时候哥给你们带几个好的回来,一定让你们都好归宿。”贺沧海说话间那属于兄长的气势就出来了,他觉得给自己的妹妹找归宿这种事最能显示兄长的权威,这时候不说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说了,尤其是秋水这丫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拐走了。
至于自己的亲妹妹,跟秋水一比确实差了点儿,但她绝对能拐人
他的话说得贺秋水面皮上泛红连连嗔骂,可贺千里这没脸没皮的小手一挥说道:“行啊,我要最好的、最高大帅气的”
脸红着的贺秋水一听直愣神,然后迅速反应过来:“那也给我留几个。”
“几……几个?”
“当然了,我得在好的里边儿挑好的”贺秋水这会儿倒是不脸红了,仔细一想还觉得这挺不错的。姑娘家嘛,哪个不盼着找个如意郎君呢,贺秋水又不是贺千里,正统原装的古代小姑娘当然存着传统观念——“出父家入夫家”。
被这么一打岔,三兄妹当即又有说有笑起来,各自嬉闹着直到天亮时分,贺千里依旧给煮面条。贺沧海食量大,每顿都得拿盛汤的大汤碗吃饭,早上的面条天天都得见顶才足够。
靖远军上午出城,在日落前必需赶到下一个驿站去,所以吃完面条贺千里和贺秋水就去送贺沧海。约定的地言是碣石镇东门外,兄妹三人到东门外时靖远军正在准备集结,老远有人见兄妹三人过来就迎上来:“何小兄弟来了,这是你两个妹妹吧,都……不错。”
迎上来的人是暂时负责安排新兵的军务处军官名叫冯广,是军务处的低级军官,专司征兵以及安排各项事宜。
“冯大人。”贺沧海赶紧行礼。
“诶,别多礼别多礼……我长你几岁,叫我一声冯哥就行。离启程还得有会儿,你先和妹子们说说话,待会儿我再来叫你。”冯广说话间又赶着去招呼从镇子里走来出来的人。
于是乎姐妹俩又把贺沧海好一通叮嘱交待,又是让他路上小心,又是让他去了军营好好跟人相处,又是交待他到军营要常写信回来。直到贺沧海都听得只会应声点头了姐妹俩都不太放心,依然继续说着,贺沧海也不多说只老老实实应着。
就在贺沧海听得耳朵都快发麻的时候,城门处忽然传来一声:“沈都尉到。”
兄妹三人遂跟着大家一块儿望去,却见城门处笑吟吟走过来的是沈谒堂,只见靖远军的人纷纷抱拳行礼,倒是一个个也都脸上带着笑。沈谒堂一边走一边挥着手,嘴中称道:“兄弟们都别多礼,进了一个门儿就是一家人,以后管我叫沈哥,别都尉都尉的叫,听都都寒碜人。”
得,看来靖远军中那管叫“X哥”是有传统的,万一到开什么会的时候好几个将军都一个姓,这得怎么叫啊只是却只见这沈谒堂,那郭方和晏东楼都没人影儿:“秋水,看来我猜得没错,看来那晏东楼是位将军,这郭方和沈谒堂都是晏东楼帐下的都尉,刚才我听他们称郭方也叫郭都尉呢。”
“将军也不算太稀奇,光靖远军里就有十六名将军,加上四路大军,希朝的将军得有一百上下。”贺秋水浑不在意地说着,却压根不去细思量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些。不仅是这个,还有军牌儿,不管是她还是贺沧海、贺千里都从来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几人还都以为这是常识性问题呐。
小兵大将,贺沧海这际遇可够电影儿的,贺千里想想说道:“不是稀奇不稀奇,而是一来就碰着个将军,也不知道对哥来说是福是祸。”
没想到贺秋水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就答道:“姐不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管他呢,是福享着,是祸接着,反正哥现在也不能再说退出,当逃兵会一辈子被军务处的人折腾到发疯。”
这话可答得真光棍,贺千里转念一想也确实只能这么去寻思了:“哥,还记得我说的吧,不谄上不昧下,位再高的人别高看,位再低的人别轻视。啧,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得,你们快要集结了。”
在贺沧海要转身走时,贺秋水不知道从哪儿捞出坛酒来,脸上露出小小的有点儿坏的笑:“哥,去军营后除非打胜仗,否则不能喝酒的,趁现在你还没入营喝个饯行酒吧。”
一看有酒贺沧海脸上也露出和贺秋水一样的笑来,这让贺千里简直怀疑这才是亲兄妹俩,她就不爱喝酒,这俩一见了酒就能不要命
兄妹三举起杯来,贺沧海先说道:“敬千里,敬秋水……”
“敬哥哥。”
嗯?靖哥哥……
第一杯喝完第二杯,第二杯轮到贺千里说话,她比贺秋水大嘛,按顺序是她来。她端着酒杯沉默会儿,然后才说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喝罢第二杯酒,贺秋水说:“姐,我不喜欢这句,我喜欢你那天说的那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哥这一去必是去时无闻,归时人人知名。”
第三杯酒也饮尽,送别酒有酒不过三的说法,所以兄妹三人停下来各自看着对方,最后贺沧海说道:“我会早些回来,也会经常写信,虽然我的字不好看,我会练习的”
这字难看嘛也是相对贺秋水而言,贺秋水那一手漂亮的楷书写出来,就跟打印的没什么区别。相比较贺千里和贺沧海差是差点,可拿出去也绝对不会丢人,这几年除了学功夫还经常练字,水平总不会太差劲。
兄妹三人正说话间,忽然一声号子响起,新入营的小兵虽然什么都不懂,但靖远军来接应的人一听得号子声便齐整整地开始集结,一个个列队严整地站在东门外一片空地上。刚才零零散散地站着还不显,这时一个个跟标枪一样站在那儿时,军人作风不言自表,这绝对是一支虎狼之师。
“千里,秋水,那我过去了。”贺沧海这时也开始不舍起来,毕竟是从小相依为命,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哥……”贺秋水抢在先头哭起来。
一见贺秋水哭,贺千里就使劲眨眼把泪花儿压下去,笑着说:“哥,你是最好的,我相信你。”
贺沧海重重点头,从此便踏上和属于他的征程,也许不久的将来会是一段传奇,或者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