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晏东楼和贺沧海谈了什么贺千里并没有问,李婶子做好早饭,她就招呼着大家一起吃饭。那晏东楼自然早已经回军营去了,而贺沧海则时不时拿小心翼翼地眼神看着贺千里。
昨夜晏东楼说了几句关于贺千里的话,大抵是说有这么个妹妹是福气之类,倒并没有旁的,只不过贺沧海如今也历事儿了。对于昨夜小院儿里的事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好怎么出面,贺秋水都耳精眼明,贺沧海怎么可能没听着动静。
“千里……”吃完饭贺沧海坐到贺千里身边,倍加亲热小心地叫着自己妹妹。
瞥贺沧海一眼,贺千里又想笑又想气他:“行了行了,这模样要是被你带的兵看着了,威信何存只是哥,我不能时时刻刻事事都替你操心把关,所以很多事需要你自己做决定。一直以来我都还是那句话,不管做什么事儿,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憨厚地笑着模模后脑勺,贺沧海终于发现,自己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压根不像兄长,自从清醒过来后,他这妹子就愈发能管得住人:“我知道,你们俩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忘。在军中我也一直不涉入任何派系争斗,也不争功抢名,踏踏实实做自己应试做的事儿,待谁都乐呵呵的。虽然王爷和郭方、谒堂总说太过怀柔,但是我还是听千里的话,待人宜宽律己则严,劝人以微责人不苛。”
“哥记得就好,不过姐,哥才回来,咱不摆脸给哥看行不行。”贺秋水赶紧一人递盏茶,免得两人冷了场。
接过茶,贺沧海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还是咱们秋水最和气。”
冷睨一眼,贺千里也接过茶盏,喝一口后说道:“是呀,可不是最和气,不惹就和气,谁招上她呀能骂上三个时辰不带一个字儿重复的。”
“姐,你这是败坏我的名声。”贺秋水不乐意地说道。
“哥,你这回回来怎么老看着秋水啊,而且眼神儿也不像从前,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是和秋水有关的?”贺千里这时才得工夫问起这件事。
对于这个问题贺沧海有些迟疑,望着自家俩妹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边是晏东楼说过先不要惊动,一边是俩妹子眼珠子溜溜地看着他。思量再三,贺沧海方才说道:“本来不该说的,这是王爷的意思。但是既然你们问起,我也不想瞒你们俩,更何况这件事秋水才最有决定的权利。”
闻言贺秋水笑眯眯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哥,感觉你们在说什么类似终身大事儿这样的事一样。”
见贺秋水玩笑似的模样,贺沧海反而更加严肃:“秋水,这终身大事还要更重要一些。”
突然间贺千里福至心灵,张嘴说道:“是秋水的身世?”
贺沧海点头应声,然后又说道:“千里,你还记得七年前碣石军驻军将领是谁吗?”。
“记得啊,那位将领现在还在茶馆里被说书人说着呢,我还记得名张讳驰,现在是右路元帅。”这叫张驰的将军当年驻防在此,七年前从碣石镇一路升造到如今成为希朝右路元帅。贺沧海在军中的际遇和这位一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对,张元帅当年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其女名为张雪沉,七年前在启程前往府南一带时走失,至今音讯全无。张元帅的女儿出生于嘉淳十二年四月初九,从种种迹象看来,秋水很可能是张元帅的女儿。”当然不止这一点点,只不过贺沧海现在不宜说得太多,更不宜把话说死。
……
“这要真是,以后我还得管她叫姐……不对不对,不能这样。”贺千里掐指一算就摇头,二丫同学是十三年八月初三生的,这贺秋水要真是张雪沉,那就得比她大一岁多,这个她还真一时接受不了。
兄妹就是兄妹,贺沧海也附和道:“好在我是九年生的,怎么都是哥。”
对于这些话,贺秋水听完反而极冷静:“哥,那一年处处闹灾荒,不知道有多少人流离失所,要这么说,我觉得碣石镇上因灾荒而逃来的姑娘都有可能。”
“也不是这么说,当年王爷经常路经此地,那时候王爷和张元帅还不像现在这般意见相左,两人从前很是亲近。王爷见过张元帅的女儿,所形容出来的相貌和当年我和千里在碣石镇上见到的一模一样。”贺沧海还忍不住在心里加了一句:“是指洗完以后”
“胡说,我才不是,我就是贺秋水,我一辈子和哥哥姐姐在一块儿,哪里都不去。我才不是张雪沉,不是什么张元帅的女儿。”贺秋水现在不记得从前的事,虽然这些事说得她心里有些闷闷的,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像贺千里说的,大宅门里是非多,她早就被灌输得洗脑了。
“这就是胡话了,要真是怎么能说不是,先看看再说,别把话说得这么死。要真是你亲爹亲娘你不想见见,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不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儿。”贺千里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爹妈,叹气之余又有些惆怅,贺秋水还能找着爹妈,还能见着,她就是想见也难得一面。
只不过很快贺千里就觉得自己压根不该劝贺秋水,她一说完话贺秋水就凑上脸来笑嘻嘻地说:“那成呀,先叫两声姐来听听,我得好好习惯呀,一不留神儿就跳上去喽。姐……诶,不对,从今儿起我得叫名字,千里……我决定了,叫你里里,这样显得亲切嘛。里里妹妹乖,叫几声姐先。”
狠狠拍开那张坏笑的脸,贺千里心里却是一酸,“里里”这个称呼好久没听到了,从前家里人一直这么称她:“就算你真比我在,那我也不叫你姐,你叫我里里我没意见,但想让我叫你姐,做梦去吧你”
“哥,既然要确定,我们就赶紧确定,确定完了就算了事。如果真是我也不走,我喜欢和哥……还有里里在一起。”贺秋水自也是个主意大的。
只是有时候,哪由得自己说回还是不回呢。
午后,晏东楼派了人来单请贺秋水相见,贺千里虽有些担心,但却也明白,这件事是必需要去面对的。只是让贺秋水一个人去面对,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正像是那句话儿一样——生恩不如养恩大。在贺秋水被环境和人影响最大的少年时光里,是和他们一块儿长大的,这份情义虽不能说和血缘亲情一教高下,但至少是份量一样的。
贺秋水只身入军营,她进军营后一路看下来,愈发觉得自己对军营确实很熟悉,甚至很多普通军官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于是她的心里就更加笃定,可能这确实就是事实真相。
当年此地离边防线很近战乱颇多,张驰以右将之职驻防碣石镇,七年致帅自然是个大大的传奇。希朝将军百余位,但元帅只有三位,左右两路加上靖远军,张驰虽然出身将门,但因非长房非嫡子,成年后便自立门户,所以并未享受多少祖荫。
“张雪沉,名字倒是挺好听的,不过为什么听着都像一弱生生的官家小姐,还是秋水好,姐……诶,不是里里说过,秋水者五湖之水渐染秋,这意境比雪沉两个字好。”贺秋水低声喃喃着对自己说道。
“秋水,在这边。”贺沧海领着贺秋水往大帐中去。
“哥,我不要离开你,我最喜欢哥了,才不要走呢。”贺秋水这句式是从贺千里那儿学来的,贺千里就爱说“我最喜欢XX了”这样的话儿。
“好好好……不离开,天上的神仙来抢我也不让他们带你走。”贺沧海看着眼前的丫头,不由得心头一阵柔软,若干年前那个雪团子一样的小丫头如今出得盈盈有光、娉婷有致。虽然从某些方面来说贺秋水不如贺千里窝心,但贺秋水也有她的好,两个妹子都是他的心头肉,哪个也少不得。
“还是哥最好,那我先进去,哥在这里等我哟。”
见贺沧海点头应了贺秋水才迈步往帐内走去,此时帐内除了晏东楼并没有其他人,晏东楼背对着门站在一幅地图前,贺秋水只一看就知道是军事战略图。这时她也不再奇怪自己为什么知道了,更不用头疼知道这么多是个祸害。
“见过豫亲王。”盈盈一拜,贺秋水虽然没少被贺千里带歪,但真到场面上时礼仪规矩依旧周到妥帖挑不出半点儿错漏。
“无需多礼,坐吧。”晏东楼说罢才转过身来。
“不坐了,我只想问问,张雪沉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或印痕之类,也好确定是与不是,省得我想太多,也麻烦了你们。”贺秋水当然知道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可她偏要这么问,纯粹的小女儿家别扭心思,总归她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没有,不过你走失时的画像我却有一幅,是你母亲所绘。”
晏东楼说着便指了指桌案上一幅画,示意贺秋水过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