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打下山,龙子期便领著门人回返昌江畔,再没一刻多留。谁输谁赢,对
他们而言,也不紧要了。
一入派门,众多师兄弟姐妹即上前围问,情况如何?
常武忿忿不平,愤然道:「孬种!全是一堆孬种!不敢光明正大的和我们交
手,只懂搞围攻、搞偷袭!」
「谁这么不要脸?」「是不是君弃剑?」「八成是了!那小子求胜心切、输
不起,什么下三滥招式不用的?」随即有人附和道。
龙子期摇了摇头,道:「是青城和唐门。」
常武跟著说道:「都一样!那些人都一样!一样的无耻龌龊!」
萍儿挤到了人群中,递给了龙子期一条手巾,道:「龙哥,你们先去梳洗休
息一下吧。」
龙子期与常武等人身上也都多少带伤,但皆只是轻伤,的确也感到困乏得紧
,一行四人便向後院行去。唯独常武留下了鄱阳剑派前庭中一群人叨叨絮絮,俱
在数落著武林风气日靡,连武学精神都荡然无存了!
这一下来,不只是君弃剑,徐乞、皇甫望、乃至云梦剑派、二十一水帮联盟
,无一不被骂个狗血淋头!
阮修竹、蓝沐雨早先便回到了鄱阳剑派,此时也与小涵在旁静静听著。
当她们听到「如此看来,江湖上也已无高手,专是一些偷鸡模狗之辈」的时
候,小涵忍不住了,她油然说道:「从前有个孩子,他傻傻的,吃饭的时候,专
拣煮焦的部份吃;睡觉的时候,总是找稻草杆作床;有人给他点心,他总是会在
地上磨蹭两下才吃……」
一开始还无人理会,但小涵口齿原本极为伶俐,此时又刻意放大了声量,说
到一半,庭中便静了,大夥儿都听她讲话。
小涵略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於是,吃饭的时候,总有人盛煮得又熟又
白的饭给他;睡觉的时候,总有人领著他去睡温床暖被;吃点心的时候,又有人
喜欢闹他,总把自己的点心都给他,看著他拿点心磨蹭地面,惹得大夥儿都十分
好笑……原来他小时候曾发过一次高烧,想是把脑袋给烧坏了吧!」
「好可怜的孩子……」蓝沐雨愁然说道。
这只是一个故事,她当真了。
庭中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都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可怜、极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可怜的是你们……」小涵冷笑道。
阮修竹一怔,不明所然,庭中已响起一片吵杂,吵杂著骂著小涵。
「你凭什么说我们可怜!十年前你无父无母、在△翔流浪,若非老掌门正好
路过,心慈带你回来,你还能活得好好的?看你这鬼样子!总把头发披著遮住额
头,遮得了吗!」常武骂道,不只是他们的老掌门昭明,连龙子期也极疼爱小涵。但偏偏小涵牙尖嘴利,平时就在言语上得罪过不少人,总是仗著有人撑腰,没
人多吭一句。但今日常武在庐山输得窝囊,早已一肚子火了,此时忍之不住,一
口气全爆发出来。
听到常武所言,小涵脸色一沈,张口便要回嘴。此时,众人身後出现了一个
较为苍老的声音:「你们的确狻可怜……」
这声音,众人认得,乃是元伯。
他是昭掌门的至友,在鄱阳剑派中的地位至高,甚至现任掌门龙子期也十分
敬重他,一向无人敢顶撞他,此时他一出声,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大夥儿都回头看著元伯。不知何时,他便已站在一旁默默地听著众人数落武
林各大帮会,小涵与常武所言,他自然也听见了。
元伯上前几步,走到了小涵旁边,道:「这样一来,那傻小孩,岂不顿顿都
有煮得最好的白饭吃?最暖的床睡?最多的点心吃?你们说,是谁傻?」
众人闻言一怔,独小涵扭头不言。
元伯轻声说道:「小涵是要提醒你们……现在本派食古不化、只懂正面交锋
的情况,在庐山集英会已传开了,接下来只要你们善用自己的『傻』,将『傻』
变成『装傻』,往後即可扮猪吃虎……常武,向小涵道歉!」最後一句,元伯脸
色忽沈,肃然而言。
岂料常武不知好歹,竟硬口回道:「我并没说错!为何要道歉?」说完,便
也转向後院去了。
众人也一哄而散。
元伯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小涵真的得罪过太多人了。
於是,只剩下小涵与元伯、阮修竹、蓝沐雨站在一道。
「元伯,庐山集英会结果如何了?」阮修竹急急问道。
元伯一向负责打探消息,他今次出门,也是到庐山去了。会比龙子期等人晚
归,自然是看完了结果才回来的。
元伯一时不语,转身向大厅中行去。三女也在後跟上。
显然,这结果必狻富冲击性,一时之间并不适宜让全派上下都知晓。
小涵向庭中各行各事的鄱阳门人瞥了一眼,边走边想:「即使他们知道了,
也搞不出什么名堂,说不定连感觉都没有!根本就不必避开他们!」但她只是想
,并没有出声,也直跟进了大厅里去。
元伯领著三女进到大厅後,龙子期正自後进行出,也来到厅上。
他换了一套衣服,浑身湿漉漉的,含水量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头发披散覆面,
狻似个刚淋完雨、穷困潦倒的贫子。一望而知,他只是冲水、更衣,根本不算沐
浴。
「昔日锦官四贼『没钱就扁』之中的曾遂汴,在最後一对一的决赛时不敌倭
族的神宫寺流风……」说到这里,元伯深深一叹,道:「倭族人胜出了。」
倭族人竟在二十一水帮联盟联合举办的『庐山集英会』中称雄,这对中原汉
族来说打击极大,难怪元伯要叹!
听了这消息,龙子期略显黯淡的目光并无丝毫改变,阮修竹蛾眉略蹙、小涵
支颐深思、蓝沐雨却是期待。
期待著元伯继续说下去。
元伯见识既广、对鄱阳剑派上下人人的心理又都相当清楚,怎会不知蓝沐雨
期待什么?当下即道:「这次大会,生死自负。二十一水帮联盟出了五队,共二
十五人,死了十二人;蒲台只志在参加,『回头是岸』四僧彻头彻尾也无出手过
;唐门五人几乎都是败在曾遂汴与李九儿手下;青城也无什么伤亡,但据列成子
所言……他们五人,几乎可以说是被君弃剑一人打败的……」
元伯似乎也是故意吊人胃口,说到这里,便喘了口气。
龙子期闻言,拨开覆面的头发,盯著元伯问道:「『几乎』是什么意思?」
青城与唐门联手,不只是偷袭、且是以众凌寡,一下子便将鄱阳剑派五人赶
下山。可以想见,他们对付君弃剑也必然是用同样的手法,但为何会被打败?
岂『几乎』是被一人所败?
元伯道:「我不在山上,也不清楚。但听列成子所言,君弃剑使出了两招极
为诡异的剑术,却又并非『诗仙剑诀』。後来,我们比照时间,在君弃剑与列成
子交手时,那位屈兵专的孙女、名为屈戎玉的姑娘正好向君聆诗借琴……」
龙子期当时已经下山了,也有见著此事,便点头道:「这我晓得,她吹气试
弦……」说到这,龙子期身子一震,顿了一顿。
他的音感一向出类拔粹,彭蠡湖畔有句盛赞龙子期的名言:『所谓美周郎,
不敌龙子期』。
又,『曲有误、周郎顾』 ̄周瑜精通音律,那是人尽皆知。在这一点,龙子
期也并不逊於周瑜。
但吹气试弦,却是龙子期想都不想敢的事!
那可是魏晋时竹林七贤之首、号称『琴圣』的嵇康才作得出来的事!
龙子期深吸口气,镇定心神後,继续说道:「她且弹且唱,将李白的『听蜀
僧弹琴』给唱倒了……但,音律却一个也无差池……」
龙子期对歌曲的钻研自是狻深的,上自楚辞九歌、下至当代乐府,他俱能朗
朗上口,但说要倒弹、倒唱,却是万万不能了。
只是寥寥数言,龙子期对屈戎玉的音律造诣已是心悦诚服。
元伯接道:「屈戎玉所唱的第三句:钟霜入响馀……」
「馀响……入钟……」龙子期喃喃念著,一怔。
这词好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小涵忽然说道:「昭掌门说过,当年拜月教副座雷乌在锦官城下与锦官军大
当家赵瑜对阵,为了不败於赵瑜八招五十三式的锦官绝剑『镇锦屏』,特地也从
『归云晓梦』中挑出八招,以之相应。『馀响入钟』即是其中一招。」
雷乌对赵瑜,乃是『归云晓梦』与『镇锦屏』的首次正式交锋,其过程被广
为传颂,昭明也对门下徒弟述说过许多次了。
但遗憾的是,鄱阳剑派长年闭关自守,只懂自我钻研、不愿汲取他人长处,
对这件故事并没什么人在意。龙子期也是一样,故听了『馀响入钟』此名,虽有
印象,但忘了详细。
小涵倒是记得极熟。
元伯面带微笑,对著小涵颔首,继续说道:「雷乌在锦官城下先败赵瑜、後
又於灵山顶上再战黑桐,两次俱是以『归云晓梦』对上『镇锦屏』,故世人皆知
,相对於『诗仙剑诀』被称为云梦剑派的克星,『归云晓梦』也是唯一能敌『镇
锦屏』的剑术。很显然的,君弃剑会使『归云晓梦』,才能以一人之力连败数名
青城门人。」
青城剑术宗出『镇锦屏』,且又是膺作,正宗『镇锦屏』即已不能胜过『归
云晓梦』,膺作自然更不必说。青城门人会败在君弃剑手下,变得理所当然。
龙子期脸色沈了。
云梦剑派与鄱阳剑派,自分别由吴起、昭雄创派後便是世仇,雷乌二度以『
归云晓梦』敌『镇锦屏』,他当时所用的剑也是自鄱阳剑派夺去、原本铸造出来
准备对付云梦剑派的『云逝梦渺』……
那时,雷乌来到鄱阳剑派,便是以『归云晓梦』击败昭明的『白雪剑舞』,
也带走了『云逝梦渺』。自此之後,昭明再不提对敌云梦剑派之事。
龙子期对君弃剑殊无好感,甚至狻为厌恶,自不待言;若是君弃剑偏偏又正
好会使对头的剑术,那么,这敌人便是当定了!
蓝沐雨嗫嚅道:「那……那……那么……那么……」
『那么』了好一阵子,她终是说不出口。
元伯微微一笑,表情又随即转为一本正经,道:「後来……君弃剑到了打锣
才下山。他全身的血几乎都被榨出来了,人比当初到咱鄱阳来时瘦了一圈,我虽
然没看得亲切,但听说他全身都是刀痕,但却根本没有致命伤,简直……简直就
是……是被活活砍死的!」元伯的表情说明,他自己也心有馀悸。
『千刀万剐』之所以是比死刑更重的绘刑,便在於这刑罚并不会让犯人立即
死去,而是眼睁睁看著自己的血肉一块一块的月兑离自己的身躯。那无助、痛楚、
死前的伶,怎能是一刀落下、乾净俐落能比拟的?
蓝沐雨呆然了、阮修竹张口无言、小涵仍然支颐深思。
龙子期心头一震,道:「是那些倭族人?」
元伯道:「应该是。我知道的就这样。」
接下来几天,鄱阳剑派的气氛是沈闷、又带点不平的,全派上下仍然认为在
庐山集英会输得冤枉、对手也赢得不光明。
阮修竹行止如常,仍到彭蠡湖畔舞剑削竹;蓝沐雨也一样陪著她坐在湖边拨
水。但两人脸上都有种不快、甚至可以说是郁闷。
与君弃剑有点缘份,但并没有深到要为他而以泪洗面、或废寝忘食的程度。
只是,难免觉得有点失落。
阮修竹舞剑毕了,回到湖水边洗脸,蓝沐雨沈默了五天,终於开口说道:「
姐……如果我娘听到消息……知道君弃剑死了……」说到此处,蓝沐雨心中一震
,住口了。
阮修竹也皱紧了眉头 ̄她非痴人,自然知道蓝沐雨想表示什么。
这么一来,蓝母很可能再次将蓝沐雨带回湖口镇旁的小渔村,从此过著晕船
打渔、打渔晕船的生活。
君弃剑与魏灵,是蓝母答应蓝沐雨离家的主因;如今君弃剑既死,魏灵自然
不可能教导蓝沐雨这个陌生人、蓝沐雨也不会想要去投靠魏灵。
蓝沐雨无语、阮修竹也无语,两姐妹相顾愁然。
凭她们不算精明的脑袋,实无法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来。
沈默半晌後,阮修竹道:「你和小涵谈过吗?」
如果有她们无法解决的问题,最直接的作法,一向是找小涵。
小涵总是能有些古灵精怪的法子。
蓝沐雨摇头,道:「我……我不知道要怎么问……」
阮修竹又一阵思索後,脑中浮视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极高壮、但一张脸却生得狻孩子气、手持八节连杆枪的男子。
石绯。
或许可以找石绯谈看看?阮修竹心想著。但还未及开口,旁儿已有一人说道
:「我可以帮你们解决。」
二女一怔,同时起身,望向发话人。
那是个少女,一个如玉一般晶莹无瑕的少女。
纵是阮修竹自谓『彭蠡湖畔第一美人』,在这少女面前,她也觉得自己黯然
失色了!
此女自是屈戎玉。
屈戎玉见二女起身後皆是一怔,也不等她们再有进一步的反应,跨前一步、
一把便抓住了蓝沐雨的衣带,跟著,竟将她向湖中抛去!
阮修竹见状一惊 ̄此女动作之快,她连反应都来不及!
且,蓝沐雨不识水性,一旦落水,岂不是要溺死了?
阮修竹不假思索,急忙也跃入湖中,她自幼即生在彭蠡湖畔,水性不差。
其实屈戎玉不过与蓝沐雨一般高矮,约莫都是七尺上下,蓝沐雨虽然体弱、
略显纤瘦,以目观之,也不过只比屈戎玉少个十斤,若说屈戎玉要将蓝沐雨抛出
十几丈远,那是绝无可能。
蓝沐雨在湖面上『飞行』了三丈远近,竟准准落入一艘小船上。
屈戎玉抛人之後,自己也一跃上船。而後亲自摆舵,只见她轻轻握上舵把、
微微一晃之下,小船即驶出十丈,将水中的阮修竹远远抛下了。
屈戎玉力气既不甚大,由此一摆舵可知:她用力不大、小船却能行远,正是
顺著水流方向行驶,方能有此效果。其水性之佳,不言可知!
阮修竹探头出水,见二人一舟不过片刻便已化为一个小点,急得大嚷大叫,
但又有何办法?
蓝沐雨便这般让屈戎玉给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