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涵的问题,大伙儿都听见了,众人都将眼光暂时从轩辕台上移开,转投
注到君弃剑身上。
他们适才都见着了,君弃剑与屈戎玉在谈吐之间即已产现了无比的默契,若
说君弃剑已决定同云梦剑派合作,那他们是不会怀疑的。
但如今君弃剑却犹豫了 ̄他在犹豫什么?
「敛,以前你不是这样的。」王道忍不住了,开腔道:「在冈底斯山劫狱、
说服原定帮、甚至到了夜袭摧沙堡的时候,你总是极为果决。可最近你变了!你
不像以前那样毅然决然……」
「不错!你为了探查我们『没钱就扁』的身份,也无丝毫犹疑,明明我们极
可能一剑一镖一鞭将你宰了,可你一点都不怕!」李九儿也附和道:「自从庐山
集英会后,你却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何故?」
摧沙之役的成功,是君弃剑声望的至高点,在此之后,即节节下滑。是否与
他变得优柔寡断有关呢?面对王道与李九儿的疑问,君弃剑无言以对。
一阵沈默后,宇文离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君弃剑的肩膀,不住摇晃,连声
道:「你醒醒!你该醒醒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君弃剑为之一怔 ̄是啊!我在怕什么?
哦!对了!我是害怕!我怕出现第二个寒星、我怕又有人因我而出了意外!
如此说来,让我变得优柔寡断的原因,便是寒星了。我害怕会再次因自己一
个决策失误,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当初急追『没钱就扁』,因为了不起就是要命一条;会去劫狱,那是因为有
段叔叔在;说服原定帮,因为没有危险性。所以在作这些事之前,他根本没有什
么怀疑……
但在摧沙之役开战、在寒星夭折以后,君弃剑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一张口,
所影响到的,已不再只是自己……
原来,下决策的压力竟是这么大的!
乾爹的胆、乾爹的心,是用什么作的?他比我高出许多,我只是一群伙伴的
领导者,他却是一个势力的军师啊!他一句话所影响到的人,可比我多上千倍万
倍!他到底是怎么作到的……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他不想让我接触兵道,如今我却不得不为……
可叹,他竟没有教我过一点点的领导统御学!
七月半,虽是夜里,但仍然很闷热,这是一个旱暑。
君弃剑额上又开始冒汗了。
蓝沐雨挨到他身边,絮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君弃剑身子一震,犹豫许久,终於还是摇头。
瑞思见状,哼了一声,道:「君无忧会很失望!居然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不会!」君弃剑神色一笃,断然道:「我要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话声才
落,也不见他缩身,人已踏上船舷,一跃上岸。
守在桥板上的黄楼见状,急急追了上去,但君弃剑曾修习凌云步、又有浑身
至清水灵气息,在这洞庭湖畔只消一个吐纳,便生无穷气力,连屈兵专也认为君
弃剑与己不相伯仲,黄楼又怎能追得上?
不过几个呼吸,君弃剑已钻过人群,一气窜到了轩辕台上,其时徐乞、元仁
右二人正奋尽馀力,各出右掌作全力一击,君弃剑脚步未曾稍顿,一闪身便隔在
二人中间。
砰然两声 ̄其实只是一声,因为同时击中,故只有一声,君弃剑前胸捱元仁
右一掌、背心也受了徐乞一拳,只听得全身骨骼喀喇乱响,一张口,即吐得元仁
右满头满脸皆是鲜血。
元仁右懵了,没伸手擦血;徐乞懵了,眼睁睁看着君弃剑烂泥般瘫倒下去。
整个君山都懵了。
唯有瑞思未曾失神。
君弃剑坐倒之后,口中仍不住呕血。
虽说元仁右与徐乞相斗许久,气力皆已所剩不多,但他们都已相当接近死亡
,垂死之人尽力一搏犹不可小觑,尤其此二人皆修习上乘武学,又岂是常人可比?莫说是君弃剑,便教段钰、甚至稀罗凤亲身受此一击,也不能不伤!
黄楼一到台上,便见君弃剑已然重伤,元仁右与徐乞气力放尽,只呆在当地
不住喘气,只得急忙将君弃剑扶起坐正,略一运息,便伸掌抵住他后心灵台,助
其运功疗伤。
但劲力一吐,黄楼却大感咋异 ̄每次输劲入君弃剑体内,竟似泥牛入海,不
仅感受不到一丝波动、甚至连点踪迹都没了!便是输力给一块石头,也会有反震
力道,君弃剑却全然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元仁右身子微抖,才发觉黄楼行止,便道:「黄长老,你不必费力,君弃剑
浑身水灵气息,至清至圣,唯有以游梦功心法才能为其运功疗伤。旁人欲要相助
,只是徒劳而已。」
黄楼一听,他也知道君弃剑在庐山集英会几乎丧命,是屈戎玉将他带走、与
鬼门关争人,将他抢了回来。且云梦剑派高深莫测,也由不得他非议,当下只得
敛息收功,道:「那该怎办?任着他自生自灭?」
诸葛涵、怀空等人皆已急冲上轩辕台,一群人立即将君弃剑团团围住了。诸
葛涵见君弃剑吐血不止,且一口一口都是黑血,吓傻了。她没有哭,毕竟年幼时
已经历太多,不同於寻常少女了。
怀空亦怒且惊,颤声道:「这……就是你解决的办法?你可知道,还有人准
备依仗你过活,你怎可以如此轻生?」
君弃剑受伤虽重,神智未失,听了怀空所言,惨然一笑,道:「说得好……
说得好!还有……还有多少人准备依仗你过活……」他说一句,便呕一口血,眼
光却不住在徐乞与元仁右身上扫来扫去。
徐乞、元仁右闻言见状,不禁咋然,对望一眼后,更确定了一点……
我们发傻吗?我们怎可在此搏命相斗?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回、番、倭、南四
外族才是,怎能在此窝里反、汉人打起汉人来了?
徐乞立即蹲子,道:「你还好吗?撑得住吗?」元仁右则作了个哨呼,
向岸边招手道:「仁逊、仁宗、仁保,你们快上来!」他叫唤的,正是回梦堂中
另外叁名与己同辈的门人。此叁人虽不及元仁右或于仁在,入门也已有二十馀载
,实力不可小觑。
回梦剑阵中立即冲出叁人,皆是叁十来岁、身着浅蓝长袍。他们行出几步,
却见丐帮帮众怒目相视,一怔,便停下了脚步。
君弃剑是为了止战而以身受掌,任谁也看得出来。但有一点,是仅有回梦堂
门人知道的事实:君弃剑乃是屈兵专『明通倭族、暗联群雄』此一大计的关键启
动人物,君弃剑的表态也已十分明显清楚,他愿意与云梦剑派合作了!这一点,
回梦堂下人人皆知,可这些乞丐却未必能够啊!
「打上去吗?」年岁最幼的尉迟仁保低声问两位师兄,凭他们的实力,要在
丐帮帮众之中打开条路通上轩辕台,虽有难度,也并非不能。
叁人正在考虑,却听徐乞朗声道:「让道!让他们上来!」此言一出,群丐
立时又让出了条路。
叁人见状,急急穿过群丐,上到轩辕台,他们一到,元仁右便道:「你们分
居叁首位,助君弃剑调气疗伤,快!」
叁人依言在叁首位盘腿坐下,分别出掌抵在君弃剑胸口、左右后肩。不过两
个呼吸,四人所坐处立时各渗出了一圈水渍,不一会儿,四圈水渍合而为一,形
成了一个大水渍。
这便是游梦功,不断环循内息,以体内的水灵气息溶消、化解内伤,再让已
『含伤』的那股气流出体外。回梦堂门人只消身在水气充盈处,但教不受外力打
扰,再重的伤势也能化去,便如同以水流冲刷泥土般的道理。
元仁右看着叁位师弟替君弃剑疗伤过程顺利,不禁想起重伤而不自救的屈兵
专,当即冷冷言道:「游梦功资以疗伤,确有奇效,却也要伤者本身愿意运功配
合、外人才得插得进手。若伤者不思自救,那便如同一池已满溢的死水,再倒水
入池,不过横流而已,不会替那池水添生什么活动……」
徐乞听了,当场怔住,已明白了元仁右想表示些什么。
致屈兵专以死的那一掌,是他亲自打的;如今君弃剑之伤,他也有出了一半
气力,此二人伤势孰轻孰重,他是十分明白的:君弃剑受他与元仁右各出一半气
力、同时前后重击,必然伤得比屈兵专还重!
但屈兵专死了、君弃剑却还能救?那是什么道理?
便仅有一个可能:屈兵专已萌死志!但,什么事会让这大名鼎鼎的『当代第
一兵家』再无生趣?徐乞怔怔的看着元仁右,盼他再说得更清楚些。
但元仁右不开腔了,他实在太好人、太善良,即使是面对着杀其师叔的徐乞
,他仍留了馀地、不把话说尽,留待徐乞自己去想个明白。
怀空想明白了,不假思索便即说道:「河伯他老人家一生孜孜以求的,并非
虚名、又或权势,观其言、审其行,我认为他是真正在替华夏民族、替神州大陆
的黎民苍生着想。」
徐乞被这句话击懵了。
所谓『旁观者清』,难道真是如此?
一转眼,正见元仁右峻色嗤声冷笑,似乎在说:看!连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
人,见识也远胜於你!徐乞啊徐乞,身为堂堂的丐帮帮主,你的眼睛长到哪儿去
了?
徐乞真的傻住了,他怔怔的盯着坐在地上、由回梦堂下叁弟子协同运功疗伤
的君弃剑,盼能从君弃剑身上看出些真相来。
当今之世,徐乞最信任的人无疑是君聆诗了,但现下君聆诗不在,退而求其
次,即是君弃剑。
君弃剑稀眼用功、只是不住嘶声喘气,自是不可能回答他。
「徐帮主、元堂主,两位见多识广,晚辈想向两位打听个人。」怀空说道。
「说吧。」元仁右立即回答,徐乞却无什反应。
「仲参,」怀空正色道:「他是个云南人,但不知身份为何?」
元仁右摇头,答曰不知。
徐乞一开始无什反应,但下一瞬间,身子一震,又彷似五雷轰顶、木立当地
,连表情都冻结了!
众人自然都注意到了,怀空立即又追问道:「徐帮主知道仲参?」
徐乞没有反应,他呆住了。
怀空又问了两次,徐乞仍无动作,直到黄楼上前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
「帮主?你还好吗?」
「谁?什么?仲参?」徐乞猛然回神,立即连连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
道!什么仲参?那是谁?我不知道!」
他好激动!众人都看呆了 ̄堂堂的丐帮帮主徐乞,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居然
教一个名字给吓傻了?
仲参?这到底是谁?
又二人缓步上到轩辕台。
原本画舫上的人便已尽数上台了,仅馀瑞思不动、她又留下了蓝沐雨,幸得
轩辕台长、宽皆近四丈,站了近二十人,仍不显得狭隘。
再上的二人皆是女人,其一便是回纥公主瑞思、其二却非蓝沐雨,而是披麻
戴孝的屈戎玉。
回梦堂下叁弟子已敛息收功,他们的长袍与裤、鞋全浸湿了。
「伤势很重,」尉迟仁保向元仁右道:「不过还好来得及救,没问题了。」
元仁右松了口气,蹲向君弃剑道:「你别分心,至少还得循习几个时辰
才好。」说完也即坐下,叁位师弟在旁助他调气。黄楼亦开始帮徐乞运功疗伤。
君弃剑举手拭去唇边的血渍,将诸葛涵招近身边,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这
并不是单纯咬耳朵说秘密,而是他浑身乏力,无法大声说话了。
诸葛涵听完以后,即起身向屈戎玉道:「璧娴姐姐,哥说:我的初衷不会改
变,还是会去苏州定下。」
屈戎玉一手指向岸边,道:「那也是你的决定?」她指的是画舫方向。
君弃剑微怔,勉力扭头望向画舫,却见画舫放下了一叶小舟,舟上站着一个
水手摆舵、还有一名蓝衫女子。
君弃剑定睛一瞧,分明是蓝沐雨!那小舟正向洞庭湖入长江口驶去。
君弃剑傻了 ̄沐雨为什么要先走?没道理啊!难道她知道要去苏州?我还未
同她提过啊!旁儿阮修竹已大声叫道:「沐雨!沐雨,你去哪里?」边喊边跑,
一路赶到了岸边,但蓝沐雨连回头都没。
君弃剑有点懂了,立即抬头望向瑞思。
瑞思接过那质问的目光,凛然道:「没错,是我把一切始末向她说了,离开
却是她自己下的决定,显然她比你要深明大义,或许你的眼光的确不差。但你该
知道,你没有自私的权利。现在这情况,摆明是你要二害相权取其轻!」
「你这是造成既定事实来逼我吗?」君弃剑挤尽力气厉声喝道,话一说完,
立即又是一阵猛烈咳嗽。
「大局使然!」瑞思昂然应道:「这是你应该去牺牲的。」
屈戎玉听闻此言,嗤笑一声,道:「牺牲?原来我这么不堪?」
「哪会,你一点都不差……」旁儿曾遂汴喃声道,李九儿立即在他背上打了
一拳。
君弃剑抬头望着屈戎玉,但见她玉容黯淡,原有的傲气竟已消磨不少,只得
苦笑一声,道:「不……你不差,或者该说太好了……」
屈戎玉冷哼,冷哼就是她的回应。
既然太好了,居然还要当候补?这是什么道理?
徐乞气息仍十分粗重,元仁右却已完功起身,道:「玉儿,你就随他们一道
往苏州去吧。商讨好了一切细节,再捎信回来就行了。」
屈戎玉不情不愿的颔首了。又过半晌,道:「元师叔,还是璧娴好听吧?」
「都很好听。」元仁右微笑,跟着向徐乞移了几步,道:「徐帮主,本派已
与倭族绝裂,白重、蓝娇桃两位小兄弟是亲眼见到的。」
白重与蓝娇桃闻言,相对一视 ̄没想到他们的名字,竟给名闻遐迩的回梦
堂堂主记得了!
徐乞微微颔首,他听到了,但正在运功疗伤,不好开口。
元仁右当即向叁位师弟道:「走吧,我们回回梦堂了。」他的声音很悠远、
很响,但不刺耳,如同水流一般顺畅传了出去,传遍了君山、也传遍洞庭湖。
於是,屈戎玉留下了,元仁右并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回返回梦堂。
徐乞呼吸仍然粗重,身子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