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被围在西梁山中已有八日,自从刘体纯再次出现在山顶,劝说他投降,正当他想自尽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侍卫拦住,这才没死成。
好在刘体纯并没有逼迫太急,见到张英要自尽,又是好言劝慰几句,让他善待自己云云,而后离开了。
张英又气又急又无奈,他的侍卫忠心不二,都是跟随他多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那天将他救下,围跪在他的四周,请求责罚,甚至明言如果他再次自尽,那么侍卫们也要自杀殉主,就连山谷中的绿营官兵们也随之跪下,请求他珍重。
自己死没关系,可是却要连累这些侍卫,张英于心不忍。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不再自杀。
不死也行,张英还得应付眼前的危局,可是此时远无救兵,内无粮草,不过山上的明军好像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竟然会不时扔下一些粮食和净水。但是僧多粥少,那点粮食和水根本不够全军吃饱的,只能勉强凑合不被饿死而已,其实也是明军有意为之,不然让清兵吃饱喝足,还不得攻山吗?
又过了两日,不但是张英虚弱不堪,就是谷内的其他人也全都有气无力,全部瘫倒在谷内,连呼喊的声音都没有了。此时如果山上的明军下来,根本不用费多大事,就能将山下的清军全部捉住。
这时,刘体纯第三次出现在山顶上,有人高喊,让张英出来说话。
张英挣扎着爬起来,由两个侍卫搀扶着,又一次爬上巨石,坐在上边,浑身泥土,狼狈不堪,但神色决然,依然不卑不亢。
刘体纯向张英抱下拳,说道:“这几日辛苦张大人了,不知道张大人可否回心转意?”
张英仰望着山顶,垂直相距不过百步,却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他叹息一声,说道:“哎,刘将军,休要再劝本官了,本官看你也算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物,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官且问你一句,我桐城老家的祖坟,可是被你刨了?”
“哈哈”刘体纯边笑边挥手,说道:“张大人,你都说我是光明磊落之人,那缺德冒烟,生孩子没屁~眼的事,我刘体纯能干的出来吗?当日不过是诳你来皖西,才使出的计谋,你家的祖坟好好的,不信,你可以回家看看!”
刘体纯的回答,也跟张英猜测的差不多,但张英还是有些不甘,他继续说道:“你们一步一步设下陷阱,引我上钩,这一出‘连环计’好厉害啊,就连王辅臣都深陷其中,你可以告诉我,这计谋是谁想出来的吗?”
“人有走眼,马有失蹄,张大人也不必自责了,有道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年我刘体纯也不是被你们追着,在夔东大山中乱转吗?差点全军覆没!我告诉你,设计这出‘连环计’的是我们‘第二军团’的副军团长——马云,是也!”刘体纯如此答道。
“马云?”张英叨念了一句,转而又问道:“这个马云,可是前南昌绿营副步兵统领?”
“正是”刘体纯点点头,他对马云还是了解一些的。
“呵呵”张英竟然笑了,说道:“本官自以为谋略过人,不想竟然输在一个黄口小儿的手中,不过马云自幼不凡,十三岁中童试第一,十六岁中乡试三甲,被誉为神童,不想他十八岁成年后,竟然放弃儒道科举,弃文从武,加入了江西绿营,因为有勇有谋,二十五岁那年,升任南昌绿营步兵副统领,可谓是青年才俊中的顶尖人物,本官输在他的手上,不怨啊!”
刘体纯没想到张英对马云的评价如此之高,更没想到张英也是如此大度,现在仿佛释然了,于是笑道:“马云乃是人才,就是当年三国时候的姜维姜伯约再生,呵呵——”
张英听后,却摆摆手,说道:“马云比姜伯约只强不弱,如果有古人可比的话,只有淮阴侯韩信可以比拟。”
“张大人如此推崇马云,要是让马云听到,肯定会翘尾巴的,呵呵。”刘体纯说道。
“嗯,少年才俊当多敲打一下才是。”张英点头道。
“马云毕竟年轻,还欠缺些火候,如果有个老师能教导他,会更好些,我是一个大老粗,粗通笔墨,难以胜任,大明朝中倒是有几个大才,可是他们都是文臣,比如黄宗羲、王夫之,对于武略并不擅长,我看张大人治军多年,曾经屡出奇策,将我打得满山乱转,倒是可以做马云的老师!”刘体纯说道。
“啊!”本来张英以为自己是将死之人,与刘体纯这个老对手聊一聊,谈些心事,也死而无憾了,故此才坦然相谈。但是当他听到刘体纯的提议,竟然要自己做马云的老师,这也太让人震惊了。
不过张英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突然明白了刘体纯的意图,其实还是在劝降自己啊!
于是张英又摆摆手,说道:“败军之将,却要给胜者做老师,这会让人笑掉大牙的,马云乃是一块良材,还是另请高明,不过刘将军乃是大仁大义之人,这数天里,一直没有动手,反而再劝说我,我领情了,但是我毕竟心有所属,我乃是大清的官员,不做那贰臣,还请刘将军不要枉费心机了!”
“此话差矣!”突然山顶上有人说道,但并不是刘体纯的声音。
张英抬头一看,一个身材矮小,头如萝卜头,但大如斗的青年明将出现在山崖上,站到刘体纯的身边,俯身对张英遥拜。
那人躬身道:“江西九江马云,见过张大人!”
“啊,你是马云?”张英惊讶地问道。
马云点头道:“正是在下,这些天可苦了张大人,我这里准备了些补品食材,请张大人食用,补补身子!”
说完,一条绳子挂着一个篮子,从山顶上垂了下来,竹篮子里装满了各种物品,有纸包的,有瓶装的,还有些坛坛罐罐。
有侍卫走过去,将竹篮子拿起,送到张英面前,张英一看,都是些补品和食物,上边都有标记,说明了物品的名称。
这时,山顶上的马云说道:“在下仰慕张大人已久,当年我还是懵懂少年的时候,就有心拜入张大人门下,曾经由家乡九江北渡桐城,张大人却已出仕,没有机缘相见,以为憾事,今日没想到却在西梁山中相见,希望张大人能给予在下机会,让学生聆听先生的教诲!”
“哎,要是十年前,我就是不入朝为官,也要收下你这个弟子,可是如今你我身处两个阵营,是敌非友,岂能做你的老师,看来你我还是有缘无分啊!”张英如此叹道。
“未必,先生乃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大儒,又身怀文韬武略,虽为清廷的官员,但也是为了济世安民,而不是为了某一个朝廷,是吗?”马云问道。
“这——”张英登时语塞了,当初他应清廷相招,出仕做官,还真的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天下早日安宁,给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太平盛世,至于高官厚禄,倒还是其次。
马云已经变换了对张英的称呼,刚开始称呼为“张大人”,现在则称呼为“先生”,张英也并没有出言反对,看来他内心中还是颇为受用的,毕竟做一个“天才”的老师,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久闻先生心胸宽广,如大海般广大,昔年中原弥乱,战火不断,关外的满人趁机而起,铁骑入关,踏平大江南北,百姓罹难。先生出仕,如诸葛卧龙出世,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宁,而辅助满人皇帝。如今大明东山再起,永历皇帝还都南京,屡施仁政,天下人之心无不复归大明,此时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先生乃博学之士,大明皇帝又求贤若渴,当一拍即合,岂不比在清廷侍奉满人主子要强百倍吗?”马云如此说道。
“忠臣不事二主!”张英还是摇头。
刘体纯一听,心中烦躁,说道:“听说张大人今年以逾不惑,二十七年前,天下还是大明之时,先生怎么不说忠臣之事啊?”
正当张英老脸一红,要发作反驳的时候,马云赶紧说道:“军团长,过去的事别提了,当年虽然还没有我,但是我却知道那时天下纷乱,人心不稳,当以安定为首。先生投身清廷,也是无奈之举,这些年来为百姓,还是做了不少好事的!”
刘体纯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然后他转向山下的张英,高声道:“张大人,我知道你可能担心当年夔东之事,我告诉你,我不记恨你,因为我早就听说过,夔东十三家覆亡之时,你是劝说过李国英的,让他不要杀俘,不要赶尽杀绝,可是有个鞑~子监军非要斩草除根,这才让我的那些老兄弟们全家惨死,冤有头,债有主,我刘体纯还是明事理的人,那事不能算在你身上!”
张英一听,才知道刘体纯如此大度,当年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四川总督李国英的参军,围剿“夔东十三家”有自己参与,应该被刘体纯记恨才是,可是现在刘体纯非但没有趁机消灭自己,却出言说明是非,看来对方是真的不想致自己于死地。
“刘将军是个明事理之人,但是当年夔东十三家之难,本官怎么也不能月兑离关联,我这项上人头,刘将军尽管来取,也算为死去的冤魂复仇了!”张英说道。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我可不是记仇的人,再说真的与你没关系,当时我们是敌人,打仗死人是常事,那怨不得你,不过是人,总得朝前看,你也不要为清廷卖命了,不值得,别看我没刨你家祖坟,可是你的列祖列宗,要是知道你做了汉奸,他们泉下有知,该如何想你这个子孙,还有桐城人对于你又该如何评价?”刘体纯一连问道。
这话有些言重了,让张英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红晕,“汉奸”两个字确实沉重,可事实上也确实如人家所言,华夏一向以汉人为正统,如今满人做了朝廷,他为清廷的官员,不是“汉奸”是什么?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马云一看张英脸色不对,好像要被气晕过去一样,差点就要说动张英了,却被刘体纯一句话将对方气晕,有可能功亏于溃,于是赶紧说道:“军团长言重啦,先生也是不得已为之,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当年先生只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挺身而出,不惜被人唾骂,此乃大仁,但先生心中之苦,又有谁人能知?”
听着马云给自己不断地“戴高帽”,张英气色好多了,心中疑惑,难道是马云真的有心思拜自己为师吗?
刘体纯心想:事先说好,一个当黑脸,一个当白脸,一唱一和。好人都让马云做了,看来我这坏人还真难做啊!
“我的副团长,我错了,还不行吗?刚才张大人都说我是大度之人了,那么张先生也不小气,他不会生我的气,不信你问他?”刘体纯如此说道,也恭维了张英一句。
张英喝了一口从竹篮子中拿出的瓶子里的水,说道:“嗯,我明白你们二位的良苦用心了,不就是想让我归降大明吗?这好说——”
“啊!”刘体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回头看了马云一眼,心道:这小子果然是个奇才,就这么几句话,就把“老顽固”说动了。
不过马云却更出乎刘体纯预料,转身命令卫兵将绳子缠于自己的腰间,竟然要从山崖上下到谷底。
本来刘体纯是要阻止的,但马云小声解释了一下,而后就在卫兵们的帮助下,一点一点从山顶上下去,不久到了谷底。
其实刘体纯的担心是多余的,现在谷底的清兵都饿得连兵器都拿不起来,还能伤害马云吗?
马云到了谷底,走到张英近前,往前一跪,郑重地说道:“学生马云,恳请先生能手下弟子,学无止境,请先生成全!”
张英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到张英正跪在自己面前,心中不免得感慨起来,看来这个后生,是诚心实意有心拜自己为师,不然也不会“自投罗网”,怎么说,他也是明军的高官,难道就不担心自己被反制在谷中吗?
“好!我答应你啦,就收你为学生,还有我也准备归降大明,不想谷内的官兵跟着去送死!”张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作势要扶起马云。
马云一听,心中乐开了花,如此大费周章,要收降张英,可不但是为了拜一个老师,更重要的是张英乃是河南巡抚,中原大省的父母官,他的手下都是河南绿营,如果他投降了大明,那么大明取中原,就更容易了!
(求推荐票,不要月票啦,那玩意对我来说,太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