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逸,这么早就去李半仙那里啊?”
“小逸,最近婶子老感觉头晕胸闷,你到时候给我拿包蜜丸过来吧。”
“小逸,回头告诉你富贵伯一声,我要五个草筐,让他明天给我送过来就行。”
第二天清晨,当林逸背着草药往李郎中的住处走去时,沿途不少早起劳作的村民都在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而林逸也一一回应微笑着,要知道十六岁的林逸因为古道热肠再加上经常跟师傅治病救人的关系,所以在村里人缘还算不错。
“赵婶要一包蜜丸,张叔要五个草筐,李姨要三张黄裱纸符……”林逸一边走着,一边牢牢的将那帮乡里乡亲所要的物品都分门别类的记在了脑子里,“看来李姨家里最近不太平啊。”林逸刚归纳完大伙各自需要的物品,便感慨道。
黄裱纸符是师父自己用朱砂画出来的符咒,事实上凭他林逸现在的眼力以及道行也仅仅觉得那黄纸上的红印很是笔走偏锋游龙戏凤罢了,当然林逸更佩服的是师父画这符咒时候一气呵成的洒月兑,只因在自己看来这赤红的印记七扭八拐的甚是复杂,即便是照猫画虎的临摹,也颇费功夫。
很快林逸就来到了一座院落之前,师父的住宅和村里那千篇一律的土墙茅屋没什么区别,只是大门上刷着崭新的红漆,而在入口处还横着一道色彩斑斓的影墙,最为惹眼的是房檐的四周挂着四只牛角,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师父,我来了。”林逸一边说着,一边推开虚掩的大门走入了院中,而这座院落无疑正是李半仙的居所了。
李半仙是十三年前逃荒来的新岱村,然后在短短一年之内,便凭借自己的医术在这个小山村赢得了大家的信任,不过让山民对他盲目的崇拜的根源还是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易学功底,要知道荒山孤水之地经常会出一些怪诞的事情,自从师父来到村里之后,起码所有这方面的麻烦都被他给解决了,甚至还偶尔有邻村或是镇上的人专程来请他,这也足以说明林逸的师父是真有点能耐了。
“嗯,这些药材烘得还算不错,但又沾了露水,记得下次再送药的时候,在草筐上面搭条毛巾盖一下。”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一边弯腰翻看着林逸草筐中的药材,一边笑眯眯的冲他说道。而他正是李半仙无疑了。
李半仙自称俗名李一,属于典型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低矮滚圆的身材再加上人畜无害的面孔以及有些微秃的头顶便是他的真实写照,说实话林逸也不知道师父为何终日都是笑嘻嘻的,在他看来生活的沉重就足够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但年少的林逸并不知道,师父这是一种笑看百态的境界,远比笑里藏刀虚与委蛇要高深得多。
“你赵婶家里条件还不错,一包蜜丸就收她两角五分钱好了。至于李姨要的黄裱纸符,你回头给她送去三张,也别要钱了。”李一直接对林逸吩咐道,而林逸听过之后不由得暗自咋舌,要知道这黄裱纸符可比蜜丸贵多了,上星期师父进县城面对那个肥头大耳富贵女人的时候,可是五块钱才送出去三张呢。
“好了,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吧。”李一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现在已经七点半了,便直接冲林逸说道。虽然林逸跟他足有三年,却全在读书识字以及学习那些枯燥的医道,即便现在拿下什么感冒头疼脑热等常见的小病对林逸而言已经不再话下了,但他好像天生就对此不感兴趣,所以每次陪着师父出诊都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反而是李一去谁家帮忙驱鬼镇邪时候,林逸都会主动奔上忙下不亦乐乎。
不过最让林逸诧异的是师父做法的时候并不像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些道长或是神棍,别说搭台开坛,就连什么咒语口诀或是手舞足蹈之类师父都不会做,用他的话来说这些花架子屁用都没有,虽然场面上没那么热闹,但林逸却更加的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起来。
事实上林逸也相当郁闷,因为即便拜入师父门下已经三年了,可直到上星期师父才开始教授自己易术,甚至还死活不肯说出自己到底属于何种派别,每次当林逸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师父就会扯开话题或者沉默不语,一副有着莫大难言之隐的样子。说实话林逸也希望师父是传说中的茅山全真或是龙虎山一派,说不定还是游戏人间的外门执事。这样一来起码自己以后也有吹嘘的资本了,虽然林逸身处深山之中也没有上过学,但还是看过什么《聊斋》《万圭密藏》这样书籍的,所以对那些号称玄门正宗的道派也了解了个大概。
不过即便是对自己的师门来历支支吾吾,但师父肯开始教授自己易学依然把早就将此道耳闻目染得神乎其神的林逸给高兴得够呛,甚至他还打定主意即便修炼不出师父这种高深莫测的道行,但三年之内起码自己也要能独当一面,林逸向来就是个有计划的人,当然,这些所谓的计划都被他深埋心底,然后默默努力争取一鸣惊人。
可接下来师父并没拿出什么易学巨典或是秘籍一类的东西来因材施教,而且连他们到底属于何种流派都是支支吾吾,不过师父还真是给了林逸一本书,却是本佛教的《妙法莲华经》,用他当时的话来说学易还在其次,首先得修心。而经过一星期的研习,林逸真觉得自己的心境平和了不少,甚至还能引经据典说个头头是道,对此师父也是相当满意,所以三年以来第一次带林逸进城了。
师父每周六都会进县城一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去出个卦摊赚讨个生活,要知道不管是在新岱村还是附近的地方,师父出医用药或是上门驱邪基本上都是免费的,甚至遇见困难的人家还会接济一笔,所以生活来源自然就成了问题,也唯有靠卦摊来勉强维持了。
对于林逸这种久居深山的孩子而言,县城和北京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有车有楼房的地方。不过他却清晰的记得当自己问起师父是北京大还是县城大的时候,一贯笑嘻嘻的李一破天荒的沉默了起来,接着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只是并没有回答自己这个徒弟的问题。
不过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林逸抛在了脑海,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县城了,但林逸还是处处都觉得新鲜,不过这份新鲜感很快就被震撼给替代了,而一切都要从师父主动搭话那个胖女人说起。
直到李一咳嗽了几声,林逸才把思绪拉回了现实之中,接着他便赶紧将师父要用到的工具都小心翼翼的收纳到了一个匣子里,然后背起匣子就往外面走去,虽然现在已经有了进县城的中巴车,但从新岱村马路边,可还是有七八公里的山路要走的,不过好在他自小就翻山越岭惯了,所以并没有任何怨言。
“小逸,其实易学和医道都很多融会贯通的地方,说白了也是望闻问切四个阶段。”俩人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道上走着,师父便冲着林逸笑道。至于这“望闻问切”的观点,前几天他就向自己徒弟提了出来,可是无奈林逸一直以来都是自行领悟为主,所以单是望这个阶段,他就得耗费不少功夫。
“嗯,我知道。”林逸点了点头,同时脑子里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师父上星期遇见那个胖女人的一幕。
师父的卦摊摆在了县城的大桥之上,事实上这条几十米的大桥两侧全是干他这一行的,什么仙人指路,铁口直断诸如此类的横幡摆了一路,而师父算是其中最为低调的一个了,他只是静静的坐在折叠小板凳上,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时候整天也一言不发。
事实上算命先生全是些守株待兔的高手,因为他们觉得主动出击的话往往气势上就先弱了一截,当然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的人物存在,但大多数都和坑蒙拐骗月兑不了干系,所以更是深谙故作高深的道理,而就当林逸好奇的打量这些形形色色的半仙之际,师父突然就一反常态站了起来,然后迎向了对面那肥头大耳的中年女人。
那年头分析一个人富贵与否相当简单,就是看她身上所带的金器够不够分量而已。事实上那个女人一套金饰都已配齐,虽然雕工之类的惨不忍睹,但是重量无疑是十足的,在这种不大的县城里,也算得上首屈一指了。
只见师父上前和女人说了几句,那女人居然一改趾高气扬的态度,然后乖乖的跟师傅来到了摊位之前,经过一番玄之又玄的讲解之后,师父便掏出了三张自己画成的黄裱纸符递给了女人,同时还告诉她只要把这些符咒贴在门框之上便可驱邪镇煞,最后女人接过符咒千恩万谢的离去了,同时还不忘丢下五块钱以作感谢,要知道那时候五块钱可是够他林逸生活半个月的了。
“师父,你刚才和那个女人说了什么啊?”女人刚一离开林逸便问道,事实上他也很是好奇师父到底是怎么把那看似不可一世的女人拿下的。
“我问她是不是最近家宅不灵,尤其是夜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响动吵她安睡,然后她就乖乖跟我过来了。”师父说得轻巧,可是却把林逸听了一愣,毕竟肯定是师傅刚巧说到了点上,对方才会相信的。但师父只是远远看了女人一眼,为何又能说个通透呢?难道这就是易学的精髓所在?林逸在心里如此想到。
“你也不用惊讶,易学确实是可以推断一个人近期的遭遇以及前生今世,但那是一个无比繁琐的过程,就凭师父的道行都要演算十多分钟才能下个定论,至于这玩意也没有传说中的神乎其神,即便真算出什么也因为怕折寿或是天谴什么的不敢讲明。而我之所以能看出女人最近厄运缠身,完全用的就是我之前更你说过的望闻问切中的望字诀。”师父缓缓的说着,而林逸并没有打岔,只是点了点头,他显然知道师父还有下文。
不过对于师父话中所提到的天谴,这东西还是真实存在的,像比较轻的惩罚便是五感顿失其一(触觉,听觉,嗅觉,味觉,视觉),严重的便是折寿了。所以但凡真正的高人即便是窥破了命格也说得遮遮掩掩,像那些口若悬河且上来就说你天赋异禀必成大器的算命先生,当然十有八九是骗子了。
“事实上女人来这桥头算命一般都是为了丈夫或者是父母子女,最后才轮到自己。而刚才那个女人一看就是妻借夫贵,但出门任不忘披金戴银且趾高气扬,肯定是老公那方面没出任何问题。且她神情虽说焦虑,却没到乱了方寸的境地,无疑父母子女方面也是无事,所以我才肯定是她本身遭遇了棘手烦扰。”果然师父又说了起来,不过他分析的却是头头是道,不由得让林逸佩服起来。
“不过即便是自己遇见了烦扰,她也不过仅是面色暗沉,眼窝深陷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表现,从中医上分析她这完全就是虚火上升睡眠不足的表现。所以我才断言她最近肯定是家宅不灵,到夜里便会有点奇怪的响动扰她清梦,这才一语中的。”师父说道这里也闭目不言了起来,至于接下来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林逸无疑是理解了的。
要知道妇女家中十有八九是进去了不干净的东西,且这个玩意并不怎么凶悍,否则对方的下场就会是大病一场卧床不起了。至于师父所画的黄裱纸符在驱邪镇煞方面颇有效果,对付这种不入流的孤魂野鬼更是不在话下,而这也和医道一样讲究个对症下药,所以林逸想到这里,便对自己这个师父是愈加的佩服了起来。
林逸和师父又来到了大桥上面,而因为已经日上三竿的关系,好一点的位置都被先来者给占据了,但李一好像并不在意,直接带着徒弟就来到了大桥尽头的位置,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摆好了藤椅,然后便开始来回打量起那形形色色的路人来了。
“大师,我可算等到你了。你上次说只是周六才出摊,这不一大早我就来等候了。”就在林逸有些百无聊奈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而抬头一看便发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胖女人,只不过这次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的妇女。
如果不是胖女人的占地面积实在太大,林逸可能会直接忽略掉她,只因那个瘦高女人让其想起了天仙一般的人物,虽然对方的衣着相当朴素,但还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了一种常人不可及的气质。至于长相更不必说,至少林逸觉得在村里妖孽众生的王家小寡妇给她舌忝脚趾头都不配,而盯着对方的脸孔,林逸一时间就有些呆滞了起来。
师父的几声咳嗽才把林逸从无尽遐想中拉了回来,而眼前的天仙虽然容貌出众,但她此时却满是愁眉深锁的样子,显然是有了极大的烦扰,否则也不会早早就在此地等候李半仙了。而反观胖女人却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想来也是上星期的那几张黄裱纸符驱走了小鬼,换来了她的一息安寝。
林逸此时才尝试着用师父教自己的“望”字诀开始打量起这瘦女人来,只是看了半天也仅仅觉得对方长相靓丽且容颜憔悴而已,至于其他的却是一概分析不出来了。可就在林逸苦苦思索的时候,师父突然开口了,而且居然语出惊人的说道:“快带我去看看你女圭女圭,怕是再耽搁下去,他就一命呜呼了。”
那天仙般的女人听了李半仙这没头有尾的话,面色骤变起来,接着更是拉住了对方的衣角,然后苦苦央求着大师一定要救救她的儿子。而李一也没有犹豫,当下就吩咐有些目瞪口呆林逸收摊,然后就准备跟着天仙一齐去看她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