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言笑晏晏不复再(上)

作者 : 池盹

我是闻着菜香醒来的,屋里被砸坏的东西在我哭睡时悄无声息清理掉,桌上摆满了香气袭人的菜肴,朱厚燳一个人坐着,自斟自饮甚是悠然。

见我起来,微微一额首,“过来吃饭。”

我走过去,不动声色坐下,拿起碗就吃。

他轻笑:“你倒是吃得放心。”

我懒得抬头,两眼瞪着菜肴,只顾自己夹菜吃。

冷笑,不吃饱,怎么和你们这些旧社会的余孽斗。

我不理会他,他也全不介意,款款地说这话,目光虽是看着我,却好像是越过了我的身体,在看另一个时空的我,“好似刚认识你时,你便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除了你母亲,什么都无所谓,眼里好像什么都看不见,规矩、道德、财富、地位,你似乎全都不屑一顾。我便好奇,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呢。刚开始我以为是你超然洒月兑,可是,等到我陷进去了,才知道,那不是超月兑淡然,而是,没有心肺”

我夹了块鸡丁,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着,嗯,味道不错。

“我有时真恨不得掐着你的脖子,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他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看着我,嘴里的话却阴损无比,“我也好奇,到底迷恋你什么呢,若说是性子,可没有半分可爱之处啊,说到底,也不过是稀罕你这张脸罢了。”

我抿了一口汤,心里赞叹:有长进,短短时日,这毒舌的功夫简直是突飞猛进啊。

“所以,往后可得好好给我护着这张脸,你还得靠这个救人性命呢。”

我噎了一下,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慢用啊。”

转身就往床上走,倒头就朝里睡下,然后拿着被角放在嘴里咬,用力咬,卧槽卧槽

他还不尽兴,亦步亦趋跟上来,扬高声音说道:“往**铁了心要跟着麦戈,咦,如今你逢了难,怎么不见他人呐。”

我被戳到痛处,却也懒得同他逞口舌之快,只好怏怏道:“好了好了,你成功了,我快被打击死了,现在羞愧得恨不得立马死去,还忘陛下行行好,就此放过小的吧。”

我话刚落音,忽然觉得颚上猛地一紧,竟是他俯身扣住了我下颚,他眼里火光四射,恶狠狠道:“你往后,给我呆着哪怕只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你也给我乖乖留着身边。”

说完猛地一甩手,再次暴走。

我气疯了,莫名其妙,被羞辱被讽刺的是我我才是受害者,你凭什么生气啊混蛋

两个人每每交锋,都是以双方都气得够呛告终,他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好几日没有现身。

而我更是全副心思地沉浸在逃跑战略中,战果如下:爬窗户被当成小偷捆成粽子一次,打昏送饭丫头扮成她跑出去迷路一次,装病不成功被恶意扎了满身银针一次,以百米冲刺速度逃窜被拎回来N次。

到最后,看管我的侍卫已经可以闭着眼睛,倒挂在房梁上,打着哈欠跟我打招呼:“姑娘,半夜了还在忙活呢。”

“是啊是啊,都是为了**啊。”

我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被倒扛着往回走了。

逃逸计划至此全盘败北。

我锁在房里虚长了几天膘,某天睡眼惺忪醒来,鼻翼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努力吸了吸,确定是自己极为熟悉的菜香,这鸟地方,连活人都透着金属的味道,自然不会有我母亲拿手菜的香味出现,于是我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迷迷糊糊想了想,不对啊,这香味也太馋人了一点。食欲很快战胜了睡意,我一个鲤鱼挺身坐起来,一扭头,就看到我母亲坐在床前怜爱地看着我。

我揉揉眼,再揉揉眼。

母亲也颤抖着嘴唇唤我:“女儿……”

我趴在她膝上,大哭。

原来,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受点儿委屈,就躲会她怀抱露怯哭泣的小女孩。

母亲倒也沉得住气,听闻我睡得像懒猪,也不急着第一时间见我,反倒先去厨房捣腾了一桌菜。母亲俩边吃边聊,说着些贴心话。

从母亲口中我才得知,朱厚燳果然履行承诺,赦免了陆氏一家的罪行,只是对陆父的官职是否恢复却没有明确表态,目前陆家人也全都安置在这所别院的客房。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已经是在京城。

连日来疲惫的身心终于松懈下来。

母亲同我絮絮叨叨,直说到天黑,她临行前,拉着我手担忧地道:“小织,你从来不让娘操心,只是,你和朱公子这事?”

我心里也是一咯噔,安慰道:“你就放心好好养身体吧,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母亲一脸忧色:“原本我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了,被流放这一路上,像是看遍了这世间冷暖。谁曾想这朱公子一句话,前一刻还是阶下囚,下一刻就成了座上宾,我这心里彷徨得紧。这朱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身份,单看他这座别院,怕是皇帝都没这排场。”

妈,眼光真准,他就是。

“此番我们是欠了朱公子大人情了,只是,就怕咱们小门小户的,福薄消受不起。何况你和麦戈早已有了婚约。”

“好了,娘。”我打断她,心里也乱得很,草草敷衍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您只管照顾好自己便好。”

第二日一早,朱厚燳便冷着一张脸晃进来了,他这日穿了一身月白长袍,领边袖口均绣着宝蓝复古纹路,束腰上只简简单单挂了一枚环佩,这随意的一身装束,便衬得他面如冠玉,形如兰芝,满身的贵气倾泻而出。

若不是那一脸的阴霾,真真好一个浊世贵公子。

照例冲我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一番,在我抿着茶水点头称是的消极抵抗中,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忍着怒气拉起我往外走。

咦?我心里大乐,难道我的禁足令从此解除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我母亲被他掐在手心里,便是让我走,我也不会走啊。

“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他见我一路走神,便冷冰冰丢过来一句话。

“不敢。”我继续低眉顺眼,作消极抵抗。

他看了我几眼,好像有些不悦,半晌才道:“你父亲几次递话要见我,你也一起去露个面。”

噢,原来是陆老头想要答谢大恩。

果然,才进了门,陆家几口子便齐齐向朱厚燳行了个大礼。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免了。”朱厚燳负手站定,随意道。

我站在朱厚燳身后,拿眼打量着,几人这些时日怕是吃了不少苦头,见了朱厚燳这等贵气天成的人,都有些不敢抬眼。

我一直称陆父陆老头,其实他也不过四十出头,如今一看,却生生是老了十来岁光景,整个人疲惫不堪。而陆夫人陆椰蓝更不用说,去了那精致妆容,如今都跟草鸡一般。反倒是我母亲和蓝沁,可能是素来吃惯了苦头,这一路随行下来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定睛看去,却是没有见到陆荆禾,想来他这个骄傲狂妄惯了,不愿出面罢。

陆老头率先瞟见了我,整个人愣住了。其他人也顺着他看向我,面上都有些惊愕之色。

看来这些人虽被救出来好生招呼着,但一个个都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朱厚燳为什么会施以援手。

我直接无视掉其余几人,冲我母亲和蓝沁微微一笑。

朱厚燳看似十分不耐这些虚伪的礼数,连座都不曾落,寒暄几句就离开了,留下我跟家人叙旧。

屋里气氛一时尴尬,半晌,陆夫人突然阴阳怪气来了一句,“父母在上,连叫都不叫一声,真真长进了。”

我心里知道她记恨着我在牢里对她动粗,不过按照礼数,我倒真应该叫她一声母亲。

我斜睨她一眼,一笑,柔声道,“我倒是想啊,可惜,我生父把我赶出了家门,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呢。如今,我只得以天为父,倒也强过那冷血无情的生身父亲。既是我与诸位无亲无故,这会儿,又是哪家的狗,在本姑娘跟前乱吠呢”

我说罢,便一手拉了母亲,一手扯了蓝沁,扭头便走。

余光看到,陆老头身子猛地一震,我却再不心软,欢喜得很。

待出了门,蓝沁便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嗔责地睥我一眼:“竟还是这无法无天的泼猴模样。”

我扬着唇角,邪笑着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姑娘美姿容,好颜色,绝艳天成,世所罕见,几月不见,如隔三世啊。”

蓝沁脸一红,含着笑意白了我一眼。

我这话虽轻佻,倒是当真有三分道理的。虽是历经艰苦,蓝沁往那一站,便自有一股卓然傲气的风姿,哪里是陆椰蓝那刻意模仿可比的。

“这次能死里逃生,真是多谢你。”蓝沁已先那几个猪脑子一步,想通了此事是我从中周旋。

“可不关我的事,是姓朱的多管闲事,若是我,定是不要管那三人的性命的。”我鼓起嘴,气呼呼说道。

蓝沁掩嘴一笑,道:“也不知月姨使的什么法子,教出你这性子。”

我也不生气,握了她的手,诚意道:“我知道这一路若不是你照拂,我娘必定凶多吉少。让你吃了这许多苦,我实在过意不去。”

蓝沁摇摇头,却是发自内心一笑:“哪知不是因祸得福呢。”

我好奇:“哦?此话从何说起?”

母亲笑眯眯插嘴道:“你还不知道呢,这一路上,蓝沁和荆禾风雨扶持,如今已是伉俪情深了。”

我惊奇地看向蓝沁,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奇迹啊,陆荆禾那个嘴上抹砒霜的家伙,竟然也会动真情。

蓝沁被我看得脸上一红,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他如今待我极好,我……我很是满足,万没想到能有这一日。”

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只是心里有些疑惑:“怎么没有见着他呢?”

蓝沁有些不安:“在来京城的路上,他碰到了往日交好的同窗,没有同我们一路。”

想来是这路上,心细的陆荆禾也看出了不妥的地方,又不确定事情到底如何,便借故先月兑身在暗中照应了。我心里暗叹他的机警,的确,我如今也不知道朱厚燳出手相救,究竟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思。

“还有,”蓝沁认真看着我道:“你往后在公公面前收敛着些,他往日只是被混住了视听,这一路,月姨的一片赤诚他都看在眼里,待月姨极是敬重,想必也看清了谁才是真正待他好的人。”

“狗改不了吃屎,我是万万不会再把我娘送到他跟前去取辱的。”我冷哼。

蓝沁见我顽固,也不再多言,倒是母亲见我这样的态度,面上有些焦急,想必这一路过来,她更是认定自己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了。

我大恨,心里大骂这古代女子的死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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