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阳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话，反倒是静默片刻，而后轻问道：“军师以为呢？”
我只觉心头一紧，这短短的、波澜不兴的五个字，却似乎包含了许多情绪，伤痛，悔恨，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冀。这不是我所熟悉的惟阳，不是族中勇敢刚毅的少年，不是宫中稳重坚忍的统领，不是我身边沉默相随的护卫！这一切更不应该属于惟阳，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冰霜为面却光华内蕴的男子身上！
我猛地回身，斩钉截铁道：“不，你可以！你从未问过我，如何知道没有这样的运气？！”
众人讶异而疑惑的目光均落在我身上，我直视惟阳，眸中少有的闪现出愤然之色。无论有着怎样的过去与现在，都不值得一个人放弃信仰和努力，可是，他分明一直想要得到孙子兵法的后续篇章，却始终放不下心中的隔阂与芥蒂，惟阳，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口的深深呼吸着，我平复着内心的情绪，半晌才转向飞羽，淡淡的解释着：“那卷兵书是我还在族中时抄给统领大人的，当时因为我们二人有些误会，彼此隔阂很深，所以统领大人也未曾再向我提及后续之卷，时日一久，我自己也忘了此事。不想今日却在此由羽将军提起，实在令我惊讶，方才一时激动而失言，还请将军见谅。”
下一刻，向来不动如山的飞羽亦震惊失声：“那卷兵书竟是……竟是从你手上流传而出？”
我颌首坦然道：“正是，若是羽将军喜欢，这几日我把其余的内容亦书写下来交给你便是。只不过当时我得到的亦是残卷，且年代已久，有些内容已记不清楚，能拿出来的已经不多了。”
飞羽的眸中满是惊喜之色，他上前一步，继而又顿住脚，紧抿着唇退了回去，只是明显粗重的呼吸声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他突然向我躬身，认真道：“多谢军师！过去是飞羽有眼无珠，往后还望军师多加指点。”
我听得出他言辞间的恳切，看来，这位冰雪墨羽对我的最后一点成见亦消失殆尽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见此情景，我已含了浅笑，和气道：“羽将军严重了！将军纵横北疆，威名赫赫，心月能成为北境军师，深感荣幸。”
飞羽知道我的身份，见此事已毕，也不多留，再次道谢后便先行告辞，我与惟阳之羿缓步回营，一路上，之羿饶有兴致的向我请教兵法之事，我亦耐心一一解答。直至回到营帐门前，我方才唤住了一路沉默的惟阳。
他尚有几分木然的看着我，没有出声，我心中轻叹，上前低声道：“男子汉顶天立地，任何时候都不要妄自菲薄。”顿了顿，见他眸底似乎流露出某种情愫，我将心一横，干脆道：“至少，目前没有人值得你这么做！”
言毕，不再管他如何想，直接转向之羿道：“时候不早了，明日出征，你们好好休息吧。”
第二日，当冬日的朝阳为大地笼上浅浅的光辉时，北境万人之军在子昭的带领下誓师出征，按计划兵分两路而行。八千人由子昭亲率，直接前往毫地，另外两千人则轻装简行，由飞羽率领，埋伏在下危与毫地之间的一处山林中，目标是已驻扎在下危，接到消息后即将赶回支援的毫地军队。
毫地果然没有想到大商军队会首先拿他们开刀，并且如此迅速的兵临王城之下，当我方派人出阵叫战时，城头上几位衣着华贵之人似乎都有些颤抖了。此处兵力我们已调查清楚，不过三千而已，并不是我们的对手，看着城门迟迟不开，我鄙夷的撇撇嘴，懒得废话，直接举起手中的令旗，放声高喝：“攻城！”
鼓声霎时响起，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两千兵士高举云梯与方盾，直冲城下，相互掩护着登城，另有五百人推了五根包镶青铜的粗大木柱，协力撞击城门。远远看去，可见对方城头已是一片慌乱，那几位华服之人慌乱的喊声隐约可闻。不多时，城门被轰然撞开，令旗果断落下，我方剩余兵士全数冲进毫地王城。
城内又是另一副景象，因建筑和街道格局所限，不比平原之战，人数上的优势荡然无存。跟随出征的八位副将各率一千人分头行动，而跟着子昭与我的，除了六百影卫外，还有花泽的队伍，目标直指王宫。
天影地影在前面开路，而后是花泽率众厮杀，玄黄光暗四影夹杂其中，几乎是所向披靡。很快，我们便一路冲到王宫，在前殿广场上正面与王城卫军交锋，一时间，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子昭与我所在的战车被保护在最中央，视野开阔，粗粗看去，王城卫军不过千余人，且气势落于下风，想来不久便能结束战斗。然而，我的心底却始终有一丝不安，昨夜起得解卦，“险以动，动而免乎险”，正是有惊无险之像，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很快，我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东北角方向开始出现混乱，似乎有高手拼死砍杀，冲出一条血路直向中央而来。
护在战车四周的影卫迅速上前，然而那人一骑褐马，力大无穷，刀落之处无人可挡，很快便逼近前来。
我微微后退半步，身侧的之羿挡到前方，拉弓引箭，蓄势待发。就在此时，身后亦传来混乱声，子昭回头看了看情况，蹙眉向我道：“你在这等着，我去
会会。”言毕，不等我接话，翻身上马，往后方迎去。
我担心他一人不利，忙唤惟阳：“这边有影卫守着，还有之羿，你快跟上去保护王上！”惟阳看了眼之羿，见他手上的弓已成满月，这才领命而去。
我放下心来，子昭与惟阳一起出马，定然没有失手的道理，而我这边，只等那人突出重围，露出空门，之羿的箭便会准确无误的招呼上去。
近了，近了……在连伤十几名影卫后，那人终于空门大卡，冲到战车五步之内，我面上一喜，却不料旁侧一骑黑马在与人对抗中被逼退几步，斜斜冲出，正挡在战车前。
之羿正要松开的弓弦骤然一顿，眉间迅速锁起，此刻正是射杀对方的最好机会，亦是唯一的机会，若是再不出手，等那人近身便再无胜算，可是，退到战车前的是全身墨盔的自己人啊！
对面那人的长刀已高高举起，我来不及多想，死死咬住牙关，拼尽全力纵身一跃，扑到前方这人身上。眼看着雪亮的刀光从天而降，我不由得紧紧的闭上眼，脑海中仅剩一个念头——希望之羿的箭足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