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者之百鬼夜行 第四夜 鬼魅十二单衣·誓言

作者 : F.Vodka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题记•凤栖桐

1

“浮舟~浮舟~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为何不肯要我……为什么……”一中年男子伏在源博雅身上,一副始乱终弃的模样。

我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位大臣。

“哇哇哇哇……”中年男子越哭越悲惨,哭声闹得我恨不得一家把他踹飞。

“啊啊啊!呜呜呜!哇哇哇!你为何这般绝情啊!呜呜……”

“呼!”我执起身边一个装饰的花瓶,超中年男子的脑后轮去。

“砰!”中年男子倒在地上,耳根总算是清净了不少。

我把花瓶返回原位,道了声“得罪了”,回到了座位上。

随后就有两个家仆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架走。

“晴明啊,这些天朝会上又不见你的影子……”源博雅看着中年男子被抬出去,松了一口气,说道。

“连日下雨,道路泥泞,会把衣服弄脏的……说吧,博雅找我所谓何事?”

“今天过来的确是有事相告。晴明,事情要从郊外东山的出云寺说起。”

“嗯。”

“这些日子以来,常常有年轻美貌的女子被发现果身死于山上,肌肤上处处都是青紫的淤痕,有的肢体甚至被断成数截。”源博雅停住酒杯,脸上尽是难以下咽的表情,“死者衣履通常散了一地,但件件完好无损,也没有沾上血迹。据当地山民说是有一件鬼衣在作祟。”

“鬼衣?蛮有意思的。”

“一名叫小夜的女子看到了一套华丽的十二单,而且身不由己地穿上了它,之后差点被这套衣服给勒死——”

“差了一点……怎么说?”

“那是因为当时她一直在诵念法华经。”源博雅正色回答,“所以那件鬼衣就松开了。不过小夜在第二天被人发现昏倒在青石阶上后,可能是受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那是中邪了。大概是那件衣服上的阴气很重的缘故吧。”

“晴明。”

“啊。”

“今天有人把这件事向圣上汇报了。”

“那么,是那个男人让你通知我去除妖吗?”安倍晴明的口气有点不耐烦。

“没有,陛下并没有吩咐我这么做。但是晴明啊,你这样放任不管真的好吗?”

“博雅,事实上,平安京中无处没有妖魔栖息,满街的行人身上也会有妖魅附体,只是寻常人等看不见罢了。在这京城中,只要人、鬼、妖三界平衡,就可以相安无事。你还记得壬生忠见的事吧。”

“晴明,我知道你当然有你的道理。可是今天的朝会上,藤原兼通大人在朝上大放厥词说:‘如今的阴阳师们从上到下都不管事,平安京中四处百鬼横行啊。’”

“哦,那你是不是郑重告诉他“请不要在别人背后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

“哎,晴明!难道你又用式神跟踪我!”

安倍晴明小口啜饮着梅酒,悠然一笑:“用不着式神,对博雅的事我向来无所不知。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争论了起来。最后被陛下制止了。”

“嗯。”

“陛下还是很明理的,只和颜悦色地对兼通大人道:‘虽说降妖除魔是阴阳师的事,但若是京中到了百鬼横行的程度的话,就不能归咎于阴阳师了,而是身为天子的我有失德之处吧。当时殿上,天皇说完了这通话,藤原兼通当下噤若寒蝉,吓出一头冷汗。”

安倍晴明不以为然地说道:“真是太狡猾了。就冲着这句话,我也没有坐视不理的立场了。先去看看那个死里逃生的女子吧。博雅,要不要一道?”

“当然要去。”

“烟椤椤小姐,你要去么?”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忠心的跟随着主人。”

“烟椤椤小姐,你没有关系吧?”

“……”我翻了个白眼,习惯了。

2

到达那位名叫小夜的女子的府邸,已是临近午时。

安倍晴明伸出两只手指探了探小夜的体温,随即画了一道桔梗印,置于一杯清水里,口中念诵真言,浸到水中的符咒渐渐消失。随后将那杯水递到我面前,示意我把水给小夜喂下。

我轻柔的扶着小夜坐起,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下,还顺便拭去嘴角流出的水。

在我喂下小夜喝下那杯水的当儿,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蹦出一个想法——

经过前两次的事件,我似乎越来越有母性的光环了……

我把杯子放回桌上,仔细观察着小夜的变化。

片刻之后,丝丝黑烟从小夜的口鼻中飘出,互相结合,形成一只灰色的蝴蝶,落在安倍晴明的指尖。

“你还好么?”安倍晴明问道。

“嗯……好多了!谢谢晴明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夜的脸颊上飞起一片娇羞的红色。

“小女子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了。”我顺口补上了一句。

“……”

“怎么了?电视上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好了,进入主题。小夜,你把当时的场景给我叙述一下。”

“那日,天色渐晚。平安京郊外的出云寺山门外,来往的香客渐渐少了下来。随着晚间山上凉风忽起,霏霏细雨毫无预兆地飘下,游人更是行色匆匆地往回京的路途上赶去。

“此时山中游人尽散,夜黑如墨,细雨如织。我正提着灯笼从山上匆匆走下,风雨如晦,树影婆娑,手中的灯盏忽明忽暗。

“我为着母亲病重的缘故,曾在佛前发下愿心,诵念《妙法莲华经》千遍。今日完成了一天的课业,不料下山时天已经很晚了。贫苦人家的女儿,自然不可能有侍女陪伴。虽然如此,我素来大胆,我按下心中的惶恐,用衫袖护住灯笼不使进风,同时也尽量将步履的节奏放正。可是无论如何努力,走至菩提树下时,一阵山风拂过后,手中的灯笼终于还是熄灭了。

“周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静寂中只有松风微动以及细雨沙沙的声音。我忽然记起最近村民们关于山魅勒死数名少女的传闻,一阵凉意从心底弥漫开来,传至四肢百骸。仿佛是被下了定身法般,我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隐有亮光出现。我心中一喜,以为是山下有人来了,轻轻移步,向着光亮处走去。

“从黑暗中步出的似乎是一个女子,手中提红绡灯笼,身上著的是贵族女子的十二单。底色看不真切,但外面罩的,是一件红表紫里的蔷薇袭唐衣,这于当时是禁色的衣裳,非皇族中人或是天皇特许不得使用。这样的人物,如何会不带一个随从就出现在这种荒僻的地方?我心中疑惑,不由得停下脚步。

“女子似是足不沾地地向我靠近。彼此近到足够看清的距离时,我不由得捂住嘴,阻止自己尖叫出声——十二单衣的领巾之上,竟然没有头颅……近些,再近些……”小夜的脸色变得惊恐起来,似乎那可怖的场景又闪现在眼前,抓住被褥的手越来越紧。

“冷静,小夜,那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害怕了。”

“可是……可、可是,真的好可怕!好可怕!”小夜的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刚刚有些红润的脸蛋又变得苍白了。

“不要害怕,小夜。”安倍晴明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夜的情绪有所好转,继续讲了下去,“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铺天盖地而来。我耳边一个声音低低吟诵:在衣愿为领,在裳而为带……”

“那,你那天念的是法华经中的哪段呢?”安倍晴明问道。

“是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第二十五的偈子。”小夜答道,神情有些庆幸。

“……那你还记得是在念到哪里的时候单衣松开了你?”

“……悲观及慈观,常愿常瞻仰。无垢清净观,慧日破诸暗。能伏灾风火,普明照世间。是这里了……晴明大人。”

“你确定?”

“恩。”

“那么,这件鬼衣作祟已经有多少回了?”

“前后一共是五次吧。”一旁的小夜的父亲答道。

“时间分别是?”

“本月的三日,七日,十日,十一日,十七日……”

“那就是逢卯日了……”安倍晴明若有所思,“这样的话……我多少明白了。小夜姑娘,多谢你帮忙。我们告辞了。”安倍晴明终于露出释然的神态,向小夜一家道别。

“晴明,你要去哪里?”刚走出门,我和源博雅就好奇地问道问道。

“别多问,只管跟过来,就当是郊游散散心吧。”安倍晴明微笑着打量指尖上的暗灰色蝴蝶,轻轻吹了口气。

蝴蝶就缓缓扇动翅膀,向山上飞去。我们紧随其后跟上。

“烟椤椤,你倒是猜猜,这次是什么妖物作祟呢?”

“一定是被抛弃的女子的怨灵吧。”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你的视野很狭隘呢。女鬼界也并全是弃妇怨女的世界吧?再说,为什么不可能是男人或者物灵呢?”

“物灵先不谈论,你什么时候见过穿十二单衣的男人?!除非那个人生前就是个大变态!”

“呵呵,所以才说你狭隘啊。”

“啊?真有这种人?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并没有这么说。”

“你就死不承认吧!”

……

“……恋情萦五内,可叹有谁知。我不找你倾诉的话,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啊。”

“知道你一向清高,但我还是喜欢这样子的你……你实在是完美无缺,你的一切都值得我用一世去赞美……”

“陪我说说话好吗?我保证不会做让你不快的事……”

灰色蝴蝶停在路边的一座草庵,不断从中传出交谈的声音。

我、源博雅和安倍晴明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慢慢走近看清楚了些。

原本以为这般缠绵悱恻地申情诉恨者,理应是青年男女,不料竟是一名华服男子与一位黑色淄衣的妇人。两人均上了年岁,脸上遍布着皱纹。

“我要回佛堂了,中将大人也请回吧。”老妇人说完,向一所遮蔽在木荫下的草庐走去,男子连忙也跟了上去。

“就是这里了。”安倍晴明伸手抚模着树干,打量着四周,露出满意的笑容,“果然如此。”

“晴明啊,这里不是出云寺么?听说这一带过去一度很有名,差不多就是这个季节定期召开法华盛会,连天皇女院也会携宫中诸人来此地听讲。”

“博雅,你也听说过啊。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鼎盛时期大约是三十年前了吧……自从普明法师于白灵山坐化后就渐趋式微了。这棵沙罗双树还是法师当年亲手所植,竟已人事全非了。”

“佛法衰微,名师辞世,人间再无指点奥义,接引往生之人,实在是可悲可叹的事。”

“呵呵,不似是博雅你会发的感慨呢。不过……请问您是?”安倍晴明转过头去,我也转过身看向来人,正是适才山下的那名中年男子。

“晴明,这位是源定卿中将……”源博雅介绍道。

“喔,久仰……”打开蝠扇,安倍晴明欠身行礼。

“彼此彼此……”定卿中将连忙还礼。

“定卿阁下,请问您这是……”

“浮舟她每年这个月中,都会来这里结庐而居。”定卿中将颓然地答道,“她是我恋慕多年的女子。我不放心她孤身居住此住,所以常常来看望她。”

“每年这个时候?”

“是啊,差不多有三十年之久了吧。”定卿中将叹息着,神色间怨而不怒哀而不伤,“只是又被拒之门外,让三位见笑了……”

“啊?不会的。阁下一片挚情,令我十分钦佩……”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后,定卿中将先行下山去了。

“前朝时候宫里有位小野浮舟典侍,在当时是十分有名的人物。”

“我好像也曾听说过……”

“碰巧她也是姓小野,就像百余年前的那个著名的小野小町一样,姿容绝世,才情出众,当时朝中的男子,从上到下,无不对她倾倒三分。上皇甚至特许她著禁色的衣服。可是她的性情也正似小野小町一般,极其清高自许,对人从不稍假辞色也就罢了。可是她对待追求的男子竟是如同仇敌一般。”

“够潇洒的!”

“哈?有意思。定卿中将是迷恋上了这位典侍?”

“不错。如同世上每个陷在热恋里的男子那样,他做尽了可能讨她欢心的事,可是她向来毫无回应。中将给她的信笺堆积如山,看都不看就随手扔开。中将所贻的物品,一概退还。然而有一回,中将终于在送信时请侍女传达他心中的委屈:若是您不愿意回信也就算了,至少让我知道您是看过信的,请不要吝惜笔墨,哪怕是回我‘看了’两个字也好啊。典侍终于若有所动,提笔回信。中将如获至宝地打开一看——”

“真是‘看了’两字?”

“唔……不错。这件事传开后,宫中议论纷纷。都说这样的冷漠寡情的女子真是少见,世上的男子,很难与之通情。围绕她身边的男子不少也都因此看开,逐渐减少了。可是不死心的还是定卿中将。虽然受到这种侮辱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找她,可是对她的迷恋有增无减。眼看无计可施,他竟找上皇与女院哭诉,求他们为他赐婚。当时的中宫,正是中将的一母所出的姐姐。”

“当着上皇与女院的面,浮舟典侍一副无可不可的样子,但回去后竟立时削发出家。”源博雅感慨着,“没想到她竟将佛堂设在这里了,这个女子的心思的确是不可捉模……”

“不过,定卿中将的执著,也很值得钦佩。”

“……”

“博雅,今天了解了不少事情,总算是略有收获。这就先回去,后天再来这里吧。”

“晴明,今晚不在这里等等看吗?”

“不用了,今天那件鬼衣是不可能出现的。”

“你确定后天它就一定会出现吗?”

“啊,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后天恐怕是它今年最后一次现身了。回去吧!”

3

天边如血样红,正是两日后的傍晚。

我们步行上山,来到前天的那棵树下,安倍晴明不知又发什么神经,竟带了粗制滥造的约模六七寸的草人来。

安倍晴明在草人泥丸宫位置插上尖针,随后不知从哪里执一枝紫毫,紫毫上蘸着朱砂,他用紫毫在一张符纸上写了两个字,随后拿一根钉子将它钉在草人背上。

源博雅吃惊地看着树下,说道:“晴、晴明,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我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树下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身著青朽里衣薄苏芳外袭的美貌女子。

“你不认识她了吗,博雅?你在路上是还不是对她又揉又掐?”安倍晴明笑道。

“胡说些什么!”源博雅不出意料之外地红了脸,“难道是——那个草人?”

“嗯。”

“哦哦哦,我说你今天怎么没事干拿草人搞什么。”

“晴明,这个是诱饵吧?”

“嗯,”安倍晴明倚在树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注视着一片草叶,“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

“哎?”

“你可是阴阳师嗳!”

“这次遇到的邪灵,要瞒过它并不容易。只要饵上有轻微的灵力波动就足以让他警觉了。待它来到结界附近,也许会觉得不对劲,到时候,记得吹奏叶二……”

“这么说是很强大的邪灵了?”源博雅的语气有点紧张,“什么时候过来?”

“想引它过来的话……博雅,吹笛吧。”

“能行吗?”

“当然!”

“不会被发现吗?”

“是博雅的话,当然不会啦。”

源博雅从腰间取出玉笛,凑至唇边,转瞬间脸上紧张神色散去,化作一派清幽宁定。

笛音悠悠飘起,忍不住让我阖上眼放松身体仔细倾听。

安倍晴明声音有些陶醉,“不要停,博雅。”

笛声不知响了多久,夜色里一套外衬蔷薇花色唐衣的十二单从远处悠悠飘来,靠近女子。衣裳盘旋犹疑了一下,然而笛声依旧不徐不缓地吹奏着,隐隐跟着天地山川花草木石的呼吸节奏。

衣裳继续向女子靠近,然后像小夜描述的那样,女子露出茫然的神情,抬手一件件将衣裳褪尽,露出光洁的肌体。

源博雅不大自然的偏过头去。

十二单件件散开,按照着衣的次序,一件件地给女子穿上。女子任由摆布,偶而抬臂配合一下。穿戴整齐后,衣裳开始扭曲、绞紧。然而奇异的是女子并没有痛楚之色。

此刻,结界内的安倍晴明开始结印念咒:“五方布阵,式神扶翼……”

顿时,五处光芒从周围的地面上跃起,逐次连成一线,形成五芒星阵。

“北斗三台,天文五星,妖魔封结……。”

安倍晴明继续念着咒,衣裳不断地扭动挣扎着。

“松!”随着一声喝叫,那女子回到原来的六寸草人的形态,那套十二单则被一枚长钉死死钉在五芒星中。

安倍晴明走出结界,弯腰将它拾了起来,挽在手中,笑吟吟地打量着。

“是哪里的阴阳师在这里捣乱?我绝对不会放过他!”衣裳忽然发出声音,声音低沉悦耳。

“呀!这衣服居然在说话!”我惊奇的叫了一声。

还在陶醉的吹奏着玉笛的源博雅也吓了一跳,停止了吹奏,放下玉笛。

“好大的火气啊……”安倍晴明悠然得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真是健忘呢,现在就不记得我了吗?”

“安倍晴明,是你……”衣裳的声音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

“我可以慢慢向您解释……”

“求求你,请不要说出我的身份!”

“安倍晴明,你和他认识吗?”

“他……”

“求求您!不要说出来!……我堕落到现在这般田地,过去认识我的人,都会因此蒙羞的……”

“好……吧……我答应你。”安倍晴明应道,说完将长钉拔出,放开衣裳。

“刚才吹笛的,是这位大人么?”衣裳抖了抖,又恢复了端正的模样,

“没错。”

“晴明大人,你操纵式神的本领越来越高强了。”衣裳赞叹着,“连我都完全看不出他其实是式神,真的是和人类……一模一样啊!”

“呃,这个嘛,其实,他本来就是……”

“他的乐艺,早已达以天人合一的境界,即使是鬼神之中,也是极为罕见的。您是怎么让一个式神做到这种程度的呢?”

“哈?源博雅可不是式神啊!”

“不可能!”衣裳反应激烈,“这种笛声,不是人类的心所能操纵的。何况,如果是人类的话,我刚才为何一直发现不了他呢?”衣裳中传来的声音充满受辱的味道,“或者我的法术不及您,晴明大人,但并不意味着会弱到任人愚弄的程度!”

“好吧,您说得对,“安倍晴明苦笑着,瞟了一眼博雅,见他丝毫没有不悦的意思,便笑道,“他是式神。”

“晴明大人,您还是和过去一样不坦白。”衣裳很满意的样子抖动了几下,“我知道你想问我的事,说来惭愧……”

“晴明家的式神,听起来也不错啊……”源博雅低声笑道。

“当然不错。”安倍晴明神色没有任何波动,“下次去鬼门的时候你再惊动百鬼夜行的话,我不会派式神来当替死鬼保护你了,你该义不容辞地留在后面尽式神的义务给百鬼聚餐呵。”

“别吓唬我,晴明!你以为我会害怕吗?”源博雅回答得勇气十足,但口气中却有虚张声势的嫌疑。

“咳咳,我过去曾在此地邂逅一个青年女子。”衣裳打断二人。

“也是在这个季节,这棵沙罗双树下,正是菩提花开得清艳的时候。我们同到这课树下赏花,也自然少不了风物议论、和歌应答。身为女子,她的应对却十分敏捷聪慧。然而我们当时并没有像一般世间儿女那样立刻产生爱慕之情。那一个月中,我们有六日都会来这树下相聚。”

“三日,七日,十日,十一日,十七日,十九日是吧?”

“晴明大人,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您忘了吗?都是逢卯日,本来就是阴阳寮卜定的登坛开讲的吉日啊。除此之外的几天都犯忌。”

“是啊,我差点忘记呢,这个正是你的职责所在……”衣服明显的怔了怔,继续说道,“分别的时候,我们相约来年的此时还在此地重聚,她欣然应允。第二年,她果然依约前来。如此过了三年左右,我们的私交越来越密切,却并没有发展出密意私情。

“直到有一天,我有事不得不长久离开平安京。与她道别之际,心中十分恋恋不舍。直到此刻,我才注意到她是多么光华夺目,美丽妖娆的女子。我注视着她,目光久久不能从她初雪样的肌肤,乌云般的秀发,鲜花似的面孔上移开。心中不觉情思翻涌,当时轻浮赞美的话月兑口而出。”

“哦?说来听听。”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衣裳喃喃咏道。

“原来如此。”

“她当时一言不发。我后悔不迭,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冒犯了她。郑重向她赔礼后提出两年后若我回京与她在此树下重续前缘。她并没有应允,只是盯着我看了许久后似是下定决心般合扇离去。当时她的态度十分决绝。我极其伤感,同时也更加后悔自己一时轻狂。

“不料她离开后不久,一个女童来到的住所,将一套华丽的十二单交付于我。说是女主人所赠。我展开细看,正是今日见面时她身上所著的礼服,不禁惊喜交加。襟袖之上,犹有残香萦绕,此等光景,实在令人恍若置身梦中。我再细细翻看,里衣之中附着首和歌。

“烟椤椤,你去看看。”

“这个……还是不要了吧。”

“叫你去你就去。”

“好吧……”我哀叹一声,壮着胆儿朝十二单衣走了过去。

衣裳很配合的转过身来,果然有首墨迹如新的和歌:

在衣愿为领,在裳而为带。君言如有信,他年定重来。

“啊,果然是情意绵绵。”

衣裳转过身,继续讲述道,“不料两年后,我在归途中为山贼所害,被乱兵砍死。临死之际,唯有那位女子的容颜念兹在兹,不能或忘,所以无法往生。身体破碎无迹可寻,想着这罗衣之盟树下之约,想着她在树下相候独自垂泪的情态,不觉心痛如割。我对她的思慕只有更加炽烈,无数次对着那袭单衣,心中千百遍地描摩想像着她颠倒众生的玉容与娇躯,想像着重逢时定要亲手替她著衣梳妆。渐渐地我的魂魄附着在这套衣裳上离开了那里。

“这份思慕之情与未了心愿引着我重回此处。循着当年之誓,衣冠前来赴约,准备亲自替她穿上这套衣裳,好让当年的誓言完满。不料却不见她来赴约!我心中悲愤异常,想来两年之中她已经另结新欢。我心中残念不能舒解,渐渐地起意寻找其他年轻美貌的女子作为替身了结心愿。

“只是试了一次又一次,却无法舒解我心中的业火,也不能填补失去她的空白。不是她就无法使我真正感到满足。失望之余,我逐个绞杀那些女子,惟有这般,才能稍稍平息我的狂燥。我情知滥杀无辜,犯下这等滔天罪业,将来千万亿劫中定然是堕入无间地狱求出无期了。”

“原来您早有这个觉悟了……身为佛门中人却无端造下杀孽,恐怕是入五无间的重罪吧。”安倍晴明道。

“可是晴明大人,我无论如何也等不到她的出现,心中的煎熬何异于万钉攒体,想到过去所立下的宏愿,以及半生的努力均付诸流水,痛悔之情,更是不啻洋铜灌口热铁缠身。此番光景,又焉知不是早已置身无间地狱呢?”

安倍晴明语气冷淡,“您向来辩才无碍。看在故交的份上,我也不想就此将您封印或是除灵。现在只要你告诉我,肯不肯就此罢手,回黄泉国土上去?”

“晴明大人,我是身不由己。”衣裳的声音中仿若带着悲泣,隐隐有着万般辗转熬煎。

“你是说,非要找到那个女子,亲自替她著裳才能获得解月兑吗?”

“如果能够如此的话,我别无所求了……”

“那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几年里,我从未问过她,她也从没提及过。当时我们觉得,如此君子之交,堪称当世佳话。”

“也罢,交给我吧。我想我可以帮你找到她。你必须答应我了结心愿后立即离开。”

“当然。”

“蜜虫。”安倍晴明向空中招了招手,一只色彩诡丽的蝴蝶翩然落下,一阵蓝光过后,蝴蝶化作一名蓝紫色外裳的绝子。他将蜜虫唤至身边吩咐了几句,“这件事你去办吧。”

蜜虫微笑着,行了个礼后轻盈得如同水雾般从黑暗中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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