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气一派的晴朗,跪坐于榻榻米上的两人正在闲谈。
美若天仙得绫女为他们斟上酒,便回到画中。
“最近我听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源博雅看着绫女化为画中的舞女,眼中还是划过一丝不可思议。
“哦?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啊。”安倍晴明小酌一口,道。
“是关于神隐的。”
“神隐?如果遇上了‘神隐’的话,有的人一去不回,有的人会在消失一段时间之后,忽然好端端地回到自己的家中。这些平安归来的人,有的隔了几天,有的隔了几个月,有的隔了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回来,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当然也有人从此下落不明。而平安回来的人通常也不能够清楚说明这些天中发生了些什么,失踪的原因更是无从谈起。”
“恩啊!晴明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哪!”
“身为阴阳师这都不知道,那还真是失职。”安倍晴明的额上出现了几条黑线。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切入正题。”
“……”
“深津小五郎,听说过吧?”
“嗯。原是个品级低下的小姓武士,虽远远够不上殿上人的资格,但凭着远比武艺出众的外貌,倒也在京中薄有微名。”
“他出于世家子弟爱好排场的通病,左近少将藤原道兼对他格外提拔,任命其为随身护卫,并且向他保证尽忠职守的话,将来会许他一个不错的前程。深津小五郎尚无家室,年轻人则慕少艾,也是寻常等事。
“一日,他到一家艺妓馆中探访一个相好,恰巧其人赴官宦之家献技,深津百般无聊,呆在一个偏僻角落里喝着闷酒。
“酒过三寻,抬头招呼侍婢续酒时,冷不丁见桌案对面坐了个雅丽如仙的青年女子,一手支这下巴,只是笑吟吟地打量着他。酒是色媒,仅管美人看来并不似自己供养得起的品级,深津小五郎还是忍不住开口调笑:‘姚黄一朵,何以在市井蒙尘?我这毫不足道的微贱之身,该不会是有幸到了襄王梦中吧。’
“女子俯身过来,动人地媚笑,眉眼中丝丝春波,回道:‘若是想步巫山,游天台,又有何难。就请君家尽了这一盏薄酒,担保所见所闻绝不亚于古人。’女子边说边推过一个瓷盏。
“盏中是浅绿色的酒汁,闻来有缕甜腻的香味。
“深津小五郎凝视着她:‘姬君赐酒,原不该辞。但这是何故可否告知?’
“‘无须多问,’女子吹气如兰,‘喝了它,自然有从所未见的佳境胜景。如果不是和你有深厚宿缘也不会特地前来相邀。要是你害怕,大可不必理会。’
“深津小五郎一向胆大,见对方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道了声‘虽死亦甘’,接过来瓷盏一饮而尽。
“过不片刻,深津小五郎迷迷糊糊,只觉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耳边也有风声掠过,似是身处云端。刚想睁眼看个分明,只听得女子痴痴的笑声,一只温腻如脂的玉手覆在他眼上,柔声道:‘不要睁眼哦,不然的话可是会粉身碎骨的呢……’
“深津小五郎醒来时,发现自己寄留的所在,说不尽的雕梁画栋,玉宇琼楼奇花异草间隐约有女子的嬉笑声,他只是不经意间一瞥,顿感魂都要飘走了。花草间的女子比他所见的所有美女都要美上千百倍。
“几日相处下来,这些女子均是端方大雅,进退有度,待客至周。”
“嗯。然后呢?”
“就只是和这些女子昼间舞乐尽欢,夜间与彼此有意的暗通款曲吧。半个月后,深津提出要回去。那些女子并不阻拦,置酒尽欢后将他送了出来。”
“我去~真没劲!”
“临行之前,仙子们瞩咐深津保守秘密,如果泄露天机,恐遭不测。”源博雅又道,“又是一番腾云驭风之后,深津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那家妓馆中,伏案而睡,身边还有上次未曾喝完的一壶残酒。如果不是问过周围人知道已经过了半月的话,几乎要怀疑那种种奇境是南柯一梦……”“既然都说了不可泄露天机,那么深津小五郎他?
“回去后因为无故失踪半月,深津自然会被左近少将盘问。本来他还坚持不说,但身上佩带的仙子所赠玉玦极其贵重罕有,无可奈何之下他只有如实地告知了少将,并嘱咐少将不要外传。”
“然后呢?”
“如你所见,眼下已经传遍千家……大部分人都不信,只说是深津杜撰出来吹嘘的。不过我倒是有三分相信,因为前两天深津晚间莫名其妙地磕得鼻青脸肿地回来,而且还中了邪,一直在说糊话。那张俊脸啊,怕是从此要破相了,唉……”源博雅惋惜的叹了口气。
“你怎么看呢,晴明?”
“这种事情,十有**是道听途说吧。”安倍晴明一脸的不耐烦,“男子的恶俗趣味,在传播这类事情中大可满足。”
“喔,可是内藏寮执事说他是亲耳听左近少将讲的,左近少将又是深津的主子……”
“左近少将听说后又立刻动身往播磨国探访姨父去了?”安倍晴明微微眯眼,“这就很可疑了。难道是羡慕深津的奇遇,也去碰运气了?”
“这个啊……也有可能吧。”
“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真有其事呢。”安倍晴明眼眉一抬,“真假都与我无关了,最近我怕是会忙上一阵子。你也听说了吧,上个月贺茂神社的斋院突然病故了。”
“是当今圣上的姐姐长公主?”源博雅问道。
“啊。照着那个男人的吩咐,下一任斋院的人选我已经卜定是当今的三公主,一品内亲王。所以按规矩明天要去神社斋戒沐浴三日,好主持接下来的祓禊以及入社仪式。”
“这么说,接下来几天我都不能来找你喝酒聊天了。”
“非常麻烦,博雅。那个内亲王,本是中宫与今上最宠爱的,身份显赫,本来可以省掉的许多细节,都一一翻陈了出来……”
“哦……”源博雅爱莫能助的应道。
“所以啊,“安倍晴明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发起了牢骚,“那些繁文缛节,会把我给累死……”
……
2
这日,我们到神隐事件的第二个受害者左近少将的府上拜访。
左近少将生得丰颐白面,两颊鼓如浆果,十分符合当下平安京流行的审美标准。现下正是极得宠之时,前程似锦大名远播,宫中女房和朝中高官之女,莫不望风披靡,倾倒在他的风姿之下。
左近少将此刻虽然一臂两腿折断,高高地吊在榻侧柱上,仍风采不减。案上堆了厚厚一摞书信。
安倍晴明调了些符水让我给他服下,又写下一单药方吩咐左右去抓药,在典药寮大夫开下的方子外加服。
服药过后。
“请您说说那天的经过,好么?”
“起初也像是传闻所说的深津遇到神隐那样,同样是在那家妓馆独自喝酒,就有美貌青年女子前来出言挑逗。之后喝下一杯浅绿色的糊浆,就迷迷糊糊的仿佛腾云御风而去了。
“醒来时我就到了一处雅室。”左近少将的神色有些眉飞色舞,“这时有个女子坐到帘后和我交谈。听其声韵真是伽陵频伽鸟的鸣唱,让人立时心生艳慕。加上身姿曼妙,谈吐不俗……”
“那个女子怎么说?”安倍晴明打断了他的绮想。
左近少将脸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不料刚刚听我自报家门,还没来得及倾诉爱慕之情,她就沉下声来,说她那里并非是凡人久留之地,我只是误入此处,要我立刻回去。”
“少将想来是不肯回去?”
“那是自然。岂有入宝山而空回之理?莫说她的确是引人遐想的绝子,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就此罢手。否则拿什么脸来见京中同僚。”
“唉……”
“所以我就答道:‘擅越此神垣,犯禁罪孽深。只为情所钟,我今不惜身’,即使是误入,想来也是有缘的,不知姬君可肯屈就这段俗缘。
“她不等我说完就突然翻脸,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卒强灌了我一杯酒,从石阶上拖了出去把我丢了出去。然后就把我从那个高入云霄的楼台上丢了下去。我以为此番一命休矣。不料醒来时还在那家妓馆中,浑身是伤狼狈不堪。
“从那以后入夜只要一合眼,满眼都是奇形恶状的鬼怪对我痛加折磨……所以这些天我只好禀烛而眠外加侍女陪伴。”
“不要紧。”安倍晴明淡淡道,“我已经给你驱过邪了,再服上几天药,会痊愈的。只是手脚上的伤,怕是没有大半年不能痊愈了。”
3
此时已经入夜,正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气。
安倍晴明从怀出取出牛车的剪纸抛在地上,转瞬的功夫一辆黑色的牛车出现在大街上。深蓝色中发着紫光的蝴蝶在牛车的一侧翩翩煽动翅膀。
“如此良宵,最宜寻幽探胜。又接到难得香艳的好差使。”
“安倍晴明,我不要去了。”我道。
“怎么说?”
“我是女的,应该进不去的……”
安倍晴明又扬起莫测的微笑,伸手拉我上车:“不会有事的。一道走吧。”
“不就是变成男的么?简单!”安倍晴明念动咒语,我的衣衫换为一件灰色男子狩衣。
“这恐怕不行吧,万一被发现我是个女的,我也许还没他们幸运呢!”我后退一步,坚决不去。
“安心吧,有我在呢。”安倍晴明自信笃定的说道。
“还是不要了吧!我怕连累了你啊!晴明大人!”
“很少见的用上尊称啊……这样的话……”
“是不是可以不去了?”
“可能性不大。”
“真是败给你了。你可不要后悔啊。”
“这么说,是一起去喽?”
“唔。”
……
4
车马辘辘地行在朱雀大路上。
我掀帘张望,忍不住问道:“安倍晴明,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们不是应该先去东市的那家艺妓馆打听神女所在?”
“没这个必要。”安倍晴明回答,“我知道她们在哪里。话说回来,丫头,你不累吗?这段路很长的,趁这时先休息一下会比较好吧?”
“我睡不着啊,安倍晴明。好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我自言自语道,“腾云驾雾,空中楼阁,见所未见的珍禽异兽……住这种地方的,到底是妖还是仙呢?”
“为什么不可能是人呢?据我所知,术法高强、尤其是善于制造结界的阴阳师就能造出这种幻境来,包括所遇所闻的美女均是式神所化。”
“听这么说,也有可能是阴阳师?”
“也不一定。”安倍晴明皱着眉,“即使是我,也不能维持那么大的结界半个月以上。当然,这个世间并非没有人能够做到。只是啊,这个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趣味就是了……”
“那个人是谁?”
“……”不语。
“告诉我吧,安倍晴明。”
“……”依旧不语。
“晴明大人?”
“……”
“安倍晴明!”
“到了。”安倍晴明道了一声,便下了车。
“切~说一下又不会死!”我跳下车来,源博雅随后。安倍晴明将重新变回剪纸的牛车拢入怀中。
眼前是一处唐式宅邸,构造与修饰都颇具匠心,四处草木郁郁葱葱,桐木成荫,隐约有初开的桂子甜香拂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府了。”安倍晴明用扇子一指,“不知主人肯否赏脸招呼我等不速之客。”
“神仙府?”
话音刚落,薰木的门扉吱啦一声打开,一个挑着绯纱灯笼的女童,面容姣好,眉目传情地吐声:“两位请跟婢女过来。”
女童引着二人来到一处厢房,屋里灯火如昼。
一群绮年玉貌的女子于其中或坐或立,没有人穿着繁重的十二单,衣裳都很轻松随意,然而配色依旧十分高雅。其中有人在玩“猜韵”的文字游戏,有人在试射履,有人在掷双陆。
女子见我们三人进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游戏,笑语如花地迎了上来,顿时衣香鬓影眼光缭乱。
我茫然立于原地,被女子三面围住,待到我刚反应过来想往出口移动时,早被旁边伸出的一双双纤手拽住。
“啊呀呀!安倍晴明,难道她们是水鬼吗?”我的头发、衣襟、腰带、袖口全被扯住,仿佛正被水妖拖入湖中。
“太失礼了,这位大人,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啊?”一群女子莺声呖呖地问道。
“呃……我叫……我叫龟田大佐!”竟然用在抗战片上经常出现的日本人的名字,郁闷……
“噢,真是风雅的好名字呀。”女子们同声赞叹着。
“呃?哦哦。”这也算是风雅的名字?!
“那么这位身穿白衣的大人呢?”
“他、他叫……他叫什么来着?对!他叫大食橛子!”我尽量忍住想要笑喷的冲动,颤颤巍巍地说道。
我偷偷瞄了一眼安倍晴明,安倍晴明的脸色有些发黑。
大食橛子……我真是太有才了……
“大食橛子……很有趣的名字啊!”
“那那边那位身穿青衣的大人呢?”
“那个是……缺心眼子……”
“哦哦!”
“却不知道此间主人可否赐见一面?”安倍晴明温雅有礼地问道。
“主人片刻就到。”先前的女童抿嘴笑道,“主人吩咐你们好好招待贵客,不可怠慢。”
我们选了个一面靠墙一面桌案的所在坐下。
安倍晴明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旁人搭话,一边与女子掷双陆为戏。
我和源博雅再次被数目众多的水妖拖走,满眼晃动的都是精致的绘扇与白女敕如玉葱的手指。
“各位姬君,”源博雅挣扎不出,“我们就不能好好坐下叙话游戏吗?”
“游戏啊,双陆好吗?”一个女子在我们面前坐下,展开艳丽的衣袖:“和大食先生那边一样,输一局的话罚酒三杯。”
“还是算了吧……”
“那猜韵呢?”一个女子搬出本厚重的唐诗集子。
“更不行……”
“左右不行,那只有来调弄管弦了?”
“勉强可以吧……”
“不要!”
我和源博雅同时说出口。
“那就挑弄管弦了。要是姐妹不满,还是要罚的啊。”嘻笑声中,早有人抱了七弦琴过来。
源博雅于琴前坐定,按先前女子要求的,拨了一段催马乐《高砂》。七弦音正,奏这等香艳的调子本不相宜,但源博雅指下曲调一派妩媚端然,情致缠绵又不失古时男女悦慕之际的淳厚之风,显然存其精髓得其三味。
“哎呀不成呢,”抱琴来的女子抿唇笑道,“好好的诉情求爱的调子,被眼子先生弹得像是祭祖的雅乐啊。该不该罚呢?”源博雅求助般向安倍晴明方向望去。
安倍晴明只充未见,沉浸在游戏当中,流连难返,物我两忘。
“姬君还是让在下抚琴吧。”源博雅恳求道。
“若得琴中趣,何劳弦上音。”女子藤萝般攀绕过来,“还是说妾身资质丑陋,不堪驱使么?”
“……”
我见没有人理会我,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挪到不引人注意的墙角处。
“好吧。”女子松开手,笑着递过一杯酒来,“不过要罚酒一杯,仅此一盏,不过分吧?”
源博雅接过酒,一饮而尽。
“等等——”我霍然站起打算阻止,可惜迟了一步,源博雅已经把那个浅绿色的液体喝下了半杯,还笑眯眯地说:“就是味道淡了点。”
“啊!差点忘了龟田大人!”一绝子端着一杯酒朝我走了过来。
女子走到我面前,把酒杯递到我面前,依旧是那种绿了吧唧的液体,还飘着一股甜腻的香。
“大人,请!”
“……”我看着那杯液体,犹豫着要不要接过。
“大人?”
“这……”我把目光投向了安倍晴明,依然在犹豫。
安倍晴明扫了我一眼,便回过头去。
“眼子大人都干了,难道说龟田大人……不敢么?”
“靠!谁说爷不敢!”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又把酒杯还于女子手中。
“大人好酒量!”
“那是自然!”我得意的鼻子快要敲到天上去了,吹嘘道,“要是没问题的话,再来几杯都没有问题!”
“当真?”
“当然!”我豪迈的拍了拍胸脯。
“……”女子的玉手有意无意掠过杯口,你的酒杯中有出现了那绿色甜腻的酒。
“大人,再请!”女子又将杯子凑到我面前。
“嗯!”
“等等!”安倍晴明突然打断道。
那敬酒的女子又端着酒杯向安倍晴明走来:“大食先生也太过避世了,婢子立奉一杯如何?”
安倍晴明接过酒杯并不喝下,只敛了敛笑容,目光淡淡地扫在她身上。
“既然如此,妾身不敢勉强。”女子温柔娇怯。
安倍晴明眯着眼微笑,上前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将空杯交还给她,起身到对面的御帘前坐下。“如此的话此间主人也该现身一见了吧。”
“蒲草秋荻的浅薄颜色,原是入不得大人法眼,都下去吧。”帘后悉悉索索的衣物响动,显是有人坐了下来,发出裂帛似的长长叹息,“经年盼待久,犹不许相逢。今天是何处的神风将大食先生吹落蓬门呢?”
安倍晴明似是丝毫不曾领会她的话外之音,笑得中规中矩如沐春风,折一枝杨桐搁与扇上递至帘内,恭恭敬敬地答道:“闻得此中聚神女,故持香叶访仙居。”
“……”席内良久没有出声。
“受人之托实属无奈。”安倍晴明笑道,“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但有一两个小小的疑问,尚请仙姬为我解惑。”
“讲吧。”
“好吧。仙姬还打算在此五浊恶世逗留多久呢?”
“不会很久的。该回去的时候,总会回去的。这几天我也觉得有些腻味了。”仙姬毫无热力的声音。
“恕我直言,前些日子的事情,仙姬所为甚过啊。”
“怎么会?明明已经立誓守口如瓶,不到两天立刻破誓,若不让他吃点苦头,从此世人岂非都会随意毁谤神明?”
“这种事情,想让人禁口是不可能的。男人从艳遇中得到的乐趣,泰半来自向旁人的炫耀和描绘。”
“至于另一位么,“帘后顿了一顿,“个中缘由想必你也能猜到。”
“啊。明白……”
……
半晌,帘内响起了一个不情不愿的声音:“大食先生这番回去,还请‘若有人问答不知,切勿泄露我姓氏’。倘能如此,感激不尽。”
“理会。此事固是理所当然。”安倍晴明笑着振衣起身,略略倾身靠近帘际,低声说道,“还有一事,万勿推辞。忘忧草,含笑花,姬君这里存有的灵药可否交付于我?”
“好吧。”仙姬的声音有些不情不愿,“你要多少?”
“全部。此物由我保管会比较妥善吧。”
“不行。”
“我以为姬君会比较明事理。”安倍晴明说来依然温和淡静,完全没有威胁的意思。
“安倍晴明!你实在太过分了!”声音突然拔高,连大食都忘了称呼,在场诸人全都吓了一跳。御帘后呼啦啦飞出一方白晃晃之物,砸向安倍晴明面门,惊得四座尖叫不绝。
“啪!”我打开蝙蝠扇,挡住视线。
场面过于血腥,少儿不宜。
……
良久,没有任何碰撞的声音,我才把扇子收回,看个究竟,
安倍晴明正手持蝙蝠扇轻轻托住细白瓷镶水晶花的罐子。
“哇塞!高难度欸!厉害!”
安倍晴明打开罐子,瞧了一眼,看神情十分满意,斯斯文文地向帘内行了一礼:“承蒙见赐。仙姬慷慨豪爽,大食十分仰慕,本该长侍左右以供驱使,奈何俗务缠身,就此先行告退了。”说罢恋恋不舍地向外退去。
“滚!”席内又飞出一个砚台,墨汁四溅。
安倍晴明闪身躲开了砚台,大笑着招呼道:“眼子,龟田,还不走吗?”
5
“安倍晴明啊,说真的,到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也是同样如此啊。”
“唔,其实一点也不新鲜。”安倍晴明反问,“听说过汉朝乱国的皇后贾南风的一段野史吧?”
“没有。”我耸了耸肩膀。
“这样啊……当年我们在忠行老师手下可常常偷偷传阅呢。”安倍晴明笑道,“那就说近些的事情吧。博雅应该知道虢国夫人其人吧?”
“这个……略有耳闻?”
“杨贵妃之妹,明皇小姨。”
“是了!就是那个什么脂粉蛾眉的……”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是她。那又怎么样呢?”
“这位夫人生性风流,时有物色到中意的男子,但碍于身份与皇家体面不便与之通好。所以往往就让人用迷药把他弄到府上,再编造一类神女故事瞒过其人。由于杨府穷奢极欲,夫人又是绝色美人非寻常可比,不少人往往深信不疑。当时有名的美貌男子常有无故失踪的,众人钳口结舌恐招大祸,全因明皇袒护之故。贾后的故事也是大同小异。”
“难道说……”
“不错。那一处唐式建筑其实是陛下为这位内亲王在高野所建的别馆。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王室常常拿此类巫山神女天台故事来遮掩绯闻丑事。今次的事情,不过也是拾了点贾后与虢国夫人的牙慧而已,无甚新意啊。”安倍晴明叹息着,“只是我还要编造一通狐言鬼语呈上去,好让那个男人对外面有个交待。”
“原、原来如此……”
“说起来左近少将也是活该。他本是殿上人又在内戚之列,公主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与他结交的——若是哪天无意中在内庭撞见窥破真容,岂非大家无趣?”
“这么说,圣上起初就知道是斋院在胡闹了?”
“站在他的立场,实在不能够让此事曝光,又要劝得公主收手。所以才让我去交涉。此后回来还可以对外托言为鬼魅之流。阴阳师的职责,与其说是驭神缚鬼,不如说是沟通神鬼。但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在装神弄鬼啊。”
“神隐之事,纯是人为喽?”源博雅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过了半晌这才责备,“晴明啊,既然你早就猜到内情,应该让我知道才是。”
“知道的话,不就没法尽情领略该处旖旎风光了?”安倍晴明低低笑着。
“唉……说起来也真不成话啊。如果不是已经选为斋院,又有合适的婚选的话,公主即使下嫁也总比如此胡闹强吧。”
“话虽有理,但行来恐怕不易。满朝门户当得起迎奉内亲王的,多是左近少将那一路数的豪杰——当然也不乏有人喜欢。但若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生出爱慕对方的幻觉的话,还是不要结缡的好。”
“这个内亲王,听不少女官说,自小便高傲任性目下无尘,如今闹到这个样子啊该怎么办才好呢?”
“哎,这就不是你我要操心的事了啊。让那个男人去头疼吧。”安倍晴明笑眯眯地倒上酒,“真是失败啊……”
“……”
“呵呵,”安倍晴明眯着眼,取出那白瓷罐子来,“看这个。”
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些糊状的浅绿色膏子,乍看有些像芥末,却发出与芥末完全不同的甜腻香味,这气味与先前所喝的酒汁倒是很相似,只是更加浓郁,光闻到就微有眩晕之感。
我情不自禁地拿指尖拈了一点往口中送去。
“丫头,这个东西可不能多食。”
“哦?这是什么?”
“它有一个不错的名号,叫‘忘忧草’哦。传说中仙人所居的蓬山间长满了这种草。凡服食了的都可忘却人间烦恼,心想事成,永保青春,从此和仙人一样无忧无虑。”
“开玩笑吧?哪有这么神奇的事?”
“当然,这只是传说。但这种药草调制的膏剂,若是有人服食了,会很容易根据自己的心愿或是旁人的暗示产生种种幻觉。比如说腾云驾雾万丈高楼之类,只要有人向他详细描述一下,很容易就像亲历亲为一样。更早年时候,神社常常用它来控制民众显示神迹,只因为多服成瘾,后来奈良时代就逐渐禁用了。”
“太不成话了!幸好现在已经不用了。”源博雅听得心有余悸,“这种做法,视臣民如草芥,绝对会导致乱世的啊。”
“所以这么危险的东西,更加不能够让那位任性胡来的内亲王再留着了。要知道,这种药物最宜乱性,剂量稍错很可能弄出人命的。深津左近也是因为喝下了这个才会神志不清,看到种种奇景。鬼卒之说八成只是人戴上面具乔装的。夜中撞邪一说想来只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所以我给他开了些宁神的药就算了。”
“你可太不够朋友了。知道那是迷惑神志的,还让我喝下去!要是当众失态出丑……”
“可是你喝下去之后不也没什么事吗?”
“那也是,除了最初有点头晕……”
“相由心生,心中欲壑难填,眼前自然是千幻并作,心中无欲无求,也不过是清水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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