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漪道：“我既然有亲戚可以托付，与情与理都不应该麻烦你的。再者说，我书念到一半，到外边找事情做又难，总不能靠你养着……我有脚有胳膊，这样做，总会让人笑话自己没有骨气……”绿漪说着停一下又道：“我父母若有在天之灵，也必定是不高兴我这么做的。等我哪天能自立了，我一定把钱给你送来，把我父亲风风光光地和母亲合葬了。”她说到这里，一阵激动，又流下泪来。
王品晟见说她不动，心里气馁失望，站立了好久不开口。墙角根处的落地挂钟“当……当……”敲了几下，两人才知道是晚上七点了。王品晟走上前来，举起手来轻轻搭在绿漪肩上道：“你既已决定，我不勉强你。我……这就给你去办……我明天再来。”他说到这，用力将手在绿漪肩上按了一下道：“你先去那里，如果觉得不习惯了，再来找我……”他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来，掉过头去，转身向门外走去。
第二日，王品晟便拿着火车票来了，绿漪托他给她舅舅、舅母寄去的信他也交到邮局里去了。
第三日，绿漪便收拾好了行李出发了。那是一班开往杭州的列车，因为是晚上，所以人并不是很多。律师本来说好了要送行，却因为家里孩子生病了不能来，派了一个管事老家人送了钱和一封信过来。
绿漪坐到车上，打开那信封，念起律师给她的信。这是她的第一封情书，满纸的温柔细语，对她的眷恋难忘，任何一个少女读来都会脸红心跳。可之于绿漪，这封信却是不合时宜。绿漪读完，只觉又频添了忧郁，一阵风从窗外来，把她手里的信纸吹到车窗外去，那纸头随风在外面飞舞起来，一会儿飞到远处的田地里去就不见了。她觉得自己从前的生活也如这纸片般随风而逝了。
车窗外的秋景甚是凄凉：惨淡的云雾遮蔽了天空中的太阳，天色冷而灰白。列车前行，车外道路两边的树木向后退去，树叶凋零，有些树已经chiluoluo立在地里头，张牙舞爪地挥枝舞丫，摆出千奇百怪的造型来。一切都是灰白色的，树的颜色、太阳的颜色、田地的颜色，甚至是那坐在荒地里拾牛粪孩子身上的红袄子也蒙着一层灰。绿漪抬头望天，灰白色的阴郁天空里有冷光，看了让人觉得寒冷。
火车在半夜里靠了站，下车的旅客倏忽间就散去了，只留下火车机头喷出的水蒸气还凝结在寒冷的空气里头。半夜里，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有两个管道工正提着车灯在检查火车上的轮子，跺脚哈气，很冷的样子。
绿漪离家时穿着灰呢格小夹袄和一条毛呢料黑色大下摆裙，两腿禁不住直打哆嗦。绿漪的这身行头还是住在贝当路洋房里头过生日时通记运恒纱厂的梁太太送的，料子是上好的，所以穿在身上很有派头。她头上戴着的是一顶毛绒斜纹菠萝帽，甚是好看，所以车站上虽然没有几人，但也都回头多看她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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