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会了操持家务,会点了土夯灶台洞里的火苗,往里添柴送草起锅烧饭,会挽起袖子在院子里劈柴挑水,会点了油灯在桌子旁边纳线补鞋,还会种种与之以往生活中所不会之事。小姐变丫头,是聪明的,学得便快。
绿漪有时也不能忘怀了一些记忆:绿漪从前在女校里是画国画的天才,所画的作品常用来贴在学校礼堂的墙壁上,校长室里也曾有一张她画的鲤鱼戏水水粉图。可是,舅母这里不需要国画的天才,即使想画也没有钱买笔墨和白浪纸,她便不在他们面前显山露水了。
绿漪做得再多,服侍得再小心,舅母还是一样的不满意。只要绿漪站在那里,白柳氏就想着她是在吃着他们家的饭,穿着他们家的衣,且不付一分钱,也不知这日子过到哪一天去,钱花了收得回否。如不是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她心里早有了轰绿漪走的念想。白柳氏常在白甫承面前抱怨从前拿了绿漪家的东西少了,要知道如今这番景象,她就后悔当年到上海去住她小姑子家时少做了算计。她也常常抱怨着自己的丈夫没有本事,嫁错了人。像她这样的精明能干却没有享福的命,跟着他尽过着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日子。白柳氏有时也羡慕她那得了病死去的小姑子,人虽然死得早,世间的荣华富贵也曾经享乐过了,不妄白活了这一场。
白甫承每到这时便不插嘴答话,即使答了,往往遭来一顿迎头痛骂,比之前尤为甚也,所以也尽由她说去了,只当是这耳朵进那耳朵出的装聋做哑。
白柳氏叨咕了一阵见自己在一头白费蜡,心里一阵恼,回过头,吊起眉毛,叉着手道:“我就知道你是靠不上你妹子的福分,到头来还不是要我们一并地吐出来还给她女儿。那年我和你到你妹子那头去,也没有承望着多拿她一分一厘的。你也是个银镀的蜡枪头,扶不起来的稀泥,你妹夫给你的那几份事,但凡你能撑下来,如今说不定早自立了门户做起生意来了,可你竟不是那个料。偏说你自己没用,要回这乡下来做你的老本行,我也真服了你。哎!我也就是这样的命,穿不了洋装旗袍,住不了高楼别墅。能有什么法子呢。这也就罢了,现如今却还要替别人来养女儿,给他们韩家办嫁妆。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来还你们白家的债。”
白甫承听完她絮叨,便道:“当年大妹妹给的东西也不少了,这房子里头还有她给的分子,想想你心也就平了。”
白柳氏冷笑道:“不提那份子倒好,你一提那份子我就来气。你妹妹统共你这么一个兄弟,你娘和你爹还不都是我们养老送终,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年跟着男人走的,你父母没有拦住,把老头子就气得半死。她还算有点眼光,没过几年男人发了财,可是何时何地又想着你们了,一共回来过几次啊?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也没有应在你们家身上了。你父母只给你留了几间房啊?你做大哥的不拿,难不成给了她了,这倒笑话了。再说,如今我们买下这里的屋子,你就单看见她那份子,我和你省吃简用的这几年你怎么都不说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