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甫承总也辩不过白柳氏，每有发话，白柳氏便拿一堆话去堵塞他，其气势恢弘，似有千座山峰压将下来，奔腾咆哮，气壮山河，好象从来都不知疲倦似的。所以，每每是白甫承退却下来，不再开口，这样的时日多了，白柳氏便在家里占了上风，甚嚣尘上。口舌之争总是勇者胜。
舅母也有得意的时候，那是在柳条巷烟草铺王太太家里凑一桌麻将打，或是到自己娘家乡下走亲戚时坐在黑瓦白粉的骑马墙下剥瓜子。那时，舅母白柳氏往往能坐到下午太阳落了山。打牌的时候，一群“麻将太太”里头有人问舅母哪里得空出来，白柳氏便会微微一笑，伸出细长的两根手指将那麻将竹牌往桌子上一敲道：“家里多了个丫头。”那马太太便又问：“白家娘子，你男人生意做得好了，手头也活络了，学有钱人买丫鬟？难怪这两天打牌也爽气得很！一喊就到了。”
白柳氏将眼睛朝那说话的一扫，嘴角撇过一笑，将身子坐正了，又用拖着丝巾的手去拢拢今早刚梳好的头发道：“我哪天打牌不爽气了？你倒说的！”
马太太道：“这事你自己知道，王太太你说是吗？我们从前叫她，十回里能叫上三回就不错了。都说要在家里做衣服。我们那回子都还说你架子大呢。”人堆里头的王太太举了张牌晾在半空，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嘴角上始终是鼓着笑意。
就如此，白柳氏来了兴致，一周里头倒有四天是在麻将桌边度过，只留下白甫承留在家里剪、裁、逢、合……
门口时常有人送料子来做衣服，也有到家里来选料的。白裁缝让绿漪替小姐太太们倒茶看座，有时也带她上有钱人家里去量尺寸。绿漪站在白甫承身后久了，也学会了一些手法和技巧，虽然不如她舅舅能够一手落，倒也学会了量体选料的本领。白甫承一忙起来，她便站在屋子里拿了皮尺子来替做衣服的人量度。
白甫承领着绿漪走的府宅多了，便有几家大宅门里头的太太们私下里将绿漪做了饭后的谈资，都说白裁缝家有个极其标志，眉目清秀，气质温婉的外甥女，这女孩怎么就能从白家出来呢，看了也不似寻常人家的姑娘，脸相中有富贵吉庆之兆，谈吐也很稳健优雅，不落俗套，在这小镇上是寻不出来的。只是谈及生世家业，往往叫人不无遗憾。大宅门里也有几位少爷看中的，央了老爷、太太要去提亲。那些富门贵胄中总是封建家长说了算，往往也就看一眼，赞两声便偃旗息鼓了。
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声势渐渐传到白柳氏耳朵里，她便觉得心里不甚舒坦，她白柳氏的两个女儿也曾随了自己和她男人走过不少人家，却未曾听见过这样的赞誉。白柳氏再看绿漪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咽不下这口气，仿佛是因为绿漪的缘故无形中便矮人一截。自己的两个女儿只要和绿漪站在一起，便是被人用来比较的陪衬。